我們七九屆文藝一班的彙報演出很順利,我編導的舞蹈《鴻雁南飛》得到了很多好評,都說這個舞蹈有時代精神。
接著學校就開始報名參加高考了。凡是沒有“大”字頭的人都想報,可只有七五屆留校的符合了工作兩年的要求,再加外校分來的年輕老師,大概有十幾個人報了名。不怕艱難困苦的那些“鴻雁”們,努力拼搏了。我們不可以報名的,就只有羨慕地看著他們:“黃卷不離手,讀到日出頭。一身衣衫舊,桌下足坑留。”
我們學校還規定,凡是要參加高考監考的老師和麵試的老師,暑假一律要晚20天左右才可以離校。監考老師的名單已經貼在公告欄上了。
我肯定又不能準時回上海,因為,高安師範下一屆文藝班的面試與全縣高考參加文藝專業的考生的面試,都在我們高師進行。我的名字因此上了監考人員名單。
別的中小學按時放暑假了,蔡來等我一起回去。
住在我對面的金花老師回南昌了,她把房間鑰匙留給了我。
七月一日正式放假,學生都走空了。前面幾天我一點事也沒有,就是等著高考筆試結束,面試開始。這下我以為可以與蔡有個談戀愛的時候了:一起去浮橋坐坐,一起去“南京路”逛街,一起去買點兒菜來“做家家”……
我這個美夢還沒有完全設計好,蔡卻從他哥哥那裡,把他的小侄女李子抱來了。說是放在這裡給她斷奶,然後由我們一起帶到上海去。
“斷奶”這個差使真正不好做,不僅把我的浪漫“美夢”破壞殆盡,還把我和蔡的平常應該有的睡眠也攪得一團糟。
對於才一歲一個月的小李子來說,她是很辛苦的。突然奪了她的那一口“快樂”,也是她在人世間活著的第一要緊事;還強行把她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並且,她那出生後第一依賴的“安全感”也找不到了……你說,她不要拼命嗎?
小孩子的“拼命”就是歇斯底里地哭,這一哭,哭得翻天覆地,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沒日沒夜。
她的爺叔沒有辦法,整整三天,不能閉眼,比正在苦讀馬上要衝刺的高考生還辛苦。
我完全束手無策,想去接替一下蔡,可小李子一看見我接近她,就哭得更加激烈。嚇得我只好遠遠躲開。
白天,我管後勤,提供三餐飲食,我與蔡的飯可以去食堂買,可李子的我只好另外做給她吃,熬粥,燉蛋羹,煮肉湯……還要管倒痰盂,打熱水,……也忙得不亦樂乎。
第二天晚上,我睡在金花老師房裡,剛有點迷糊……就聽到對面傳來的哭聲不一樣,連忙跑到我的房間去。那個小李子真搗蛋,偏偏晚上大便了,換了口味的孩子,還拉稀,弄得一團糟,床上,身上,毛巾毯上,到處是黃糊糊的……
我只好眯縫著睡眼,硬撐著去拎水來,先把兩個人洗乾淨,一個熱水瓶不夠,還得開爐子燒……換洗好了他們,就讓他帶著孩子先去對面休息,我留下洗席子、毛巾毯和一堆髒衣服。然後,我把鋪板擦了幾十遍,好像沒有氣味了,才倒在光溜溜的板上歇一口氣。不一會兒,天就亮了,更繁忙的一天又開始了。
蔡實在過意不去,他就把孩子交給我,由他來忙這些雜務。可是那個小李子,看見我就發脾氣,又是哭又是踢,只好還是我來做事。
最難熬的三天過去後,李子也哭累了,也認命了,她把自己折磨到用完了最後一分力氣,也把我們拖垮到只差最後一根稻草了,她才乖乖地與爺叔達成了“和諧”,他們兩個睡熟了。
趁著這個時候,我去了一次街上,買了兩包奶糕和一包上海奶粉。花掉了我十多元錢。還好,這個月開始,我已經領到了第一個月的正式工資36元錢。結果,給李子一下子用去了一半。
加了糖的奶糕奶粉其實比李子先前的“口糧”更好吃,她不太哭了,吃得很起勁。我終於鬆了一口氣。趕快跑到對面的房間裡,把自己放平在金花老師的床上,心裡百感交集,連嘆息一聲都嘆不動了。
那時,我有氣也發不出來,蔡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全是對我的一種感激與無奈。他的二哥來過一次,又送來了一瓶油與幾個雞蛋。剛開口對我說了一聲“謝謝”,就聽見裡面睡得好好的李子開始哭著、鬧著,要找出來,他只好逃走了。我也知道,那邊躲開的一個爹一個娘也在流眼淚。唉,這樣的“斷奶”,實在太殘酷了。
在這個十幾天裡,我面對的是:這一邊,莘莘學子希望自己“鯤鵬展翅”,拼命苦讀,他們是正處於人生關鍵時刻;而那一邊卻是個孩子,在被迫接受跨越出獨立人生的第一步,也是關鍵時刻……我還並不是個旁觀者,參與了這邊的忙亂後,就又開始參與了那邊的緊張。
監考開始了。
在文藝專項面試的時候,我又與邢大隆配合,一起面試了報考高師的考生,然後,又開始了面試全國高校的考生。
走進考場的第二個人,讓我呆住了,是莊之夢老師。這不又顛倒了位置了?我趕快說:“莊老師,您還用考,水平不就擺著的嗎?”
“哎,還是要考一下的。”莊老師倒是很認真。
煞有介事的那個邢老師,他臉上笑也不笑一下,就一本正經地開考了。我有點不好意思,走開到另一邊的考試點去。那裡是七六屆留校的費老師在主考,就是那個手風琴演奏一流的人。他用很小的聲音說:“你要去看住一下,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