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留校了。
但是,一點也沒有金光閃閃的虛榮之感,我覺得自己是被塗滿了“烏賊汁”,成了學校的一個“矛盾焦點”,也可以說是一個“靶心”。
當然,校領導有一方是在熱情地支援我,很多人告訴我,是以何校長、王校長為首,可我本人並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我特別青睞,我與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倒是廖校長在我去奉新實習之前,特地來與我聊了幾句話,現在想來,他與赤岸中學的領導一樣,當面對我做了一個考察,只是我木頭一個,沒有察覺而已。但是,我感激他們,寸草春暉,一輩子的恩情。
相反,激烈反對我的一方,就是以張主任為首的,一開始,我總是自以為與他很好,最起碼說過不少話,可他為什麼這麼恨我呢?我一直想不明白。用現在的話來說,我就是“躺著中槍了”。
流言蜚語是從來不熱心傳遞好話的,所以我聽到的更多都是張主任是怎麼貶低我的:他用了當時最時髦的一些說法:WG結束了,現在需要真正的人才,而她算什麼,就是寫了一首詩……哦,還有一個相聲……
雖然論據只有這些,論點很明確,她不是人才,她根本不應該留校。至於論證,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歇斯底里”。他對我的奇怪表現,可能讓學校領導大為意外與迷惑,所以反而更積極地支援我留校了?這是我事過之後的瞎猜想。
那個張主任,也不知道他說服了幾個什麼人,串通起來繼續變本加厲,說我是買通了何校長,王校長,甚至是廖校長。這種謠言讓我對他更加反感,無中生有的本事居然那麼大。
可是,謠言也會讓人退避三舍的,弄得我想對三位校長說一聲“謝謝”都沒有做到,當然是因為我的膽小怕事,不敢再去“攪”那黑不溜秋的混水。還好,校長們倒是沒有責怪我的不懂事。而遊老師提出調我去語文教研組,被他們的“買通論”一刀就給扼殺在“搖籃”裡了。
在這種情況下的留校,我一舉一動都容易引來爭議,於是,不是一塊好“才”的我,無可奈何地也從此謹慎小心地生活在這麼一潭泥水裡了,果真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確沒有足夠的才能,把自己“拔”出困境來。
學校後勤管理的楊主任,把我的房間安排在以前女生宿舍的對面,與我們學生時代的宿舍並排,但是是座平房。這座平房有三個房間,中間一個大教室,暫時沒有啟用。左面的小房間有裡外兩間,右面的小房間只有外面一間,裡面一間是隔開不通的。我很奇怪,四周檢視了一下,發現原來隔開的那間的房門開在教室裡面,放了很多雜物。而我,就分了那間右面的小房間,就好比給你一塊蛋糕,還被切去了一塊。那時的我,當然沒有一句異議敢提出來。
我搬了進去,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臉盆架,和一把椅子。這是我來到紅土地上的基本標配。只是,這次多了一架腳踩風琴,哪怕房間裡都塞滿了,我還是挺滿足的。其實我的心,對生活要求本來就不高,插隊時還住過六個平米的房子,一盞煤油燈,就讓我心滿意足。現在,還有琴,“此生何求!”
接著,我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看牙痛,在赤岸中學因心情複雜,讓我留了一個“牙痛病”回來。可“牙病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我去了高安醫院。縣城醫院的牙科都簡陋得只有兩種治療手段,吃消炎藥或者就直接拔牙。
馬上就是暑假了,但是,我們學校這次招收七九屆學生,恢復高考形式了,要書面考試加面試,成績合格才能招進來。我已經接到通知,暑假後的半個月,必須留在學校,參加文藝班面試工作。前後一算,起碼得等一個多月才能回上海。
左思右想,拔!於是,一顆大牙,只是顆蛀牙,在上海可以補好的牙,被硬生生拔掉了。醫生拔牙的時候都一身汗,我更像拼命了,就好比上了一次“酷刑”。等完成後,我早已是大汗淋漓,渾身虛脫,趕快回到那個小房間,昏睡了一天。
我的留校,困境沒能自拔,而是一顆牙就這麼拔掉了,算是塵埃落定。
記得我在改變身份後的第一次開會,也是在大大的三樓教研室裡。當學生時開會與當了老師開會,我好像就只有一個感覺: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我們學校的工宣隊兩名領導還在。那個女工宣隊叫鄢師傅,她一看到我進來,就叫我過去,坐在她的邊上。我正很奇怪,她怎麼這麼熱情,她自己告訴我了:
“我剛從你家回來呢。”
“哦?”我很是詫異,爸媽怎麼沒有寫信告訴我?有可能,我在奉新赤岸,他們沒有地址,所以……
“我去上海看病,學校給我了你家的電話,你媽媽熱情接待了我,我在你家住了十來天,天天與你媽媽睡在一個床上……”
我更吃驚了,不善接待客人的爸媽居然為了我接待了一個不認識的人,而且,看得出來,鄢師傅還很滿意。
“你媽媽託我做一件事,她說你年紀不小了,27歲了,是不是可以讓我為你找找朋友看。”
我就忍不住笑了,世界上這是做媽媽的最大的一件心事呢。
鄢師傅看我笑了,她就更起勁了:“你媽媽說有個男同學她看到過,好像姓蔡,蔡什麼?……”
我嚇得趕快去阻止她說下去:“我明白了,謝謝您,”
可她覺得受人之託要熱心完成,繼續說:“我來想辦法,……”
“哦,不……我自己會想辦法。”我都想快快捂住她的嘴,好似她的聲音響得就如打雷一般,讓一房間的人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