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微微頷首,接著問我:“看了魯迅的文章沒有?”
“我有全套魯迅的著作。”
“孔乙己是個什麼人?”
“一個窮酸書生,後來被生活所迫,偷人東西打斷了腿,不知去向。”
“這是種什麼人格?”
這個問題立即把我問倒了。如果他只是問魯迅筆下的那些人是什麼人,我會回答得飛快,比如問阿Q是什麼人,我會說“精神勝利法”,那麼“祥林嫂呢?“封建婚姻的犧牲品”……
“人格?那要深挖了。”我有點喃喃。
“是呀!必須的。”
我沉思了片刻,說:“他想‘學而優則仕’又不願意下苦功夫學習,一心想考科舉又考不上,大事不會做,小事又不願做,把自己逼進了生活的死衚衕裡。是那種為自己貼個知識分子的標籤,可只做了表面文章,身穿著破長衫,嘴裡‘知乎者也’,其實什麼也不是,就是個死撐面子的人。”
“你的這番話說對了路子,虛榮心,死撐面子的人,實際事情又不願意下功夫,往往人格缺失,成了社會多餘的人。魯迅筆下很多人物就是這種可憐之人,但是都必有可恨之處。”
終於,周老師的笑意從他的深潭一樣的眼神裡冒出來了,“我知道你一定讀過‘四大名著’,那麼外國文學你讀過什麼?”
“首先就是俄國文學,有普希金的詩集,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練成的》,車爾尼雪夫斯基,果戈裡,高爾基,契科夫,還有托爾斯泰……”
“請問你看了托爾斯泰的哪幾本書?”
“《安娜 卡列尼娜》《復活》……”
“你知道有幾個托爾斯泰?”
我呆了一下說:“就是一個托爾斯泰呀。”
這一下,周老師總算又找到了我的一個破綻了,他馬上說:“蘇聯有三個托爾斯泰。你說的是列夫 托爾斯泰,而寫了《苦難歷程》的是阿.托爾斯泰,還有一個是亞歷山大 ……只是沒有什麼名氣……”
不過,我怎麼越來越感覺他在考我?考就考吧,中學不需要一個文藝排練老師,他們需要一個合格的語文老師或數學老師。但是,他太苛刻了,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把我當成了一個只會唱唱跳跳,一無所知的“白相人”。
我的心裡又頑固不化地冒出一個人來,法國大作家雨果寫的《笑面人》,周老師好像又成了那個“笑面人”了,只是個矮個子的版本……
我這個人心裡想什麼,嘴上一定會冒出來……“我也很喜歡讀法國一些大作家的書,雨果的……”話已到了嘴唇上,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了,趕快轉彎:“……他的《悲慘世界》,《巴黎聖母院》……嗯,我還特別喜歡看巴爾扎克的小說,他十九歲就開始寫作,起先是做了‘裁縫師’,拿人家的故事情節搬來拼拼湊湊,後來寫了真正自己的小說《三十歲的女人》,以後就越發不可收拾,寫了那個膾炙人口的系列:《人間喜劇》……”
“我知道你看了不少的書,不錯,”周老師又在把我跌下去的心潮撥動起來,“英國的莎士比亞,美國的馬克.吐溫等等,你應該……”
“是的 ,我看過……”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本來想謙虛一點,現在只想把自己拔高,因為他在考我,而且,一根棍子正握在手裡……
“你讀過《紅與黑》嗎?”
“讀過,法國司湯達寫的,那個於連,一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人物。”
“你說說看,你是怎麼認為的。” 周老師明知我有點不樂,但還是很認真地“考”下去。
“我不喜歡於連這種人,出身在下等人中間,利用自己的外表與好記性,利用上層人的勾心鬥角中的矛盾,利用一些貴族太太小姐的孤獨寂寞,就死命往上爬。”
“那麼你認為社會等級始終存在,而且沒有辦法有上下變化的可能?”
“我只是不喜歡像於連那樣的人。他為了野心,為了目的,失去了自我。悲慘下場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是被逼的呢?”
“那就隱退,我最欣賞的是中國偉大的詞人蘇軾。”
“他不是隱退,他是被貶了。”
“嗯,是的,他的詩:我生飄蕩去何求,再過龜山歲五週。身行萬里半天下,僧臥一庵初白頭。他的詞: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那就是人格。”
周老師覺得有千言萬語想說,但是,最後只是點點頭,問道:“你怎麼看待‘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的?”
我知道他又轉到了於連上了,“人當然是嚮往攀登得越高越好,但是,那個於連總是用卑劣的手段,為了私利忘乎所以,就不可取了,而且,他在進入了上層社會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爭鬥中,忘記了自己的根本。他就是個堅韌不拔地在精明鑽營的野心家。所以悲劇的結果,不可避免。”
“然而,蘇軾在已經是個位高權重的人物時,因為‘烏臺詩案’被貶,而且是一貶再貶,他真正地是在‘人往低處走’了!”
“但是,蘇軾就是在不斷“落”下去,他的心理依然堅強,他就是個堅韌不拔、豁達開朗、樂觀積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