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三。黎明,林西飛過白河,霞光滿天。堆積的朝霞冒著濃煙。當然不是朝霞在冒煙,是麥地。麥地一派收獲的景象。是蝗蟲在收獲。往日擠滿箭簇的麥地,如今蝗蟲攢動。它們已經在麥家法器的威力下可以說話,可以歡呼,可以喧鬧,可以慶祝。蝗蟲吃剩餘的麥稭在霞光裡燃燒。麥灰飛揚,天空還沒變藍就已經是灰濛濛的。原來那片枯黃的田野,一片黧黑。連遠處那片樹林,中間的一段也被燒成了黑色。在這古老的戰場,這一次,只有進攻,沒有抵抗。蝗蟲們佔有並毀滅著這片麥地,這一切都是林西造成的。
蝗蟲們的動作真快。猛王的動作更快:“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他瞪著牛一樣的眼睛忽然出現在這棵燒焦的樹下,林西嚇了一跳,向後連退幾步。
猛王好像忘記了曾叫雲皇割下林西的腦袋:“老朋友,你幫我拿到了麥家的法器,我還來不及感謝你呢。你什麼時候出去的?也不跟我說一聲。等到有人通知,我到河邊去找你的時候,那裡已經沒有人了。幸好你回來了。我把那兩個辦事不力的人變成了燒螞蚱,你在麥家吃過的,等一會兒我們喝兩口。”
此時,林西的肚子真的咕嚕咕嚕叫上了。難道麥籽的作用已經消失了?
猛王身後簇擁著十幾只蝗蟲,不知誰說了一句:“鄉巴佬兒,你拿著一把鋤頭幹什麼?種土豆嗎?”
鬨笑聲裡,林西忽然發現,麥女也在猛王身後的蝗蟲裡面。她側著身子,抬頭望著猛王,情深之至,就像在山洞裡看著林西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猛王馬上過來給我們引見:“來,老朋友,我來向你介紹一下我的新王妃——”
但他的話林西已聽不清了,林西只顧兀自關注著麥女,但是她始終連正眼也沒看林西一眼,她一直在望著猛王,像望著神明。
林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猛王說:“現在我已經擁有了麥家的法器,征服了這個麥子的國度,贏得了這裡的公主。下一步,我要去你們的世界,把那些貪官汙吏、道貌岸然和懦弱無能的家夥全都變成麥子。我要征服每一個世界。蝗蟲將是最終的統治者。到那時,我讓你做我的財政大臣,你看怎麼樣?”
他身後的蝗蟲鬨笑起來,這次連麥女也笑了。
不對,這絕不是麥女。這只是猛王的障眼法。麥地被糟踏成這個樣子,她不可能神采如常,不可能。不知道現在她是否還活著。
林西忽然想起,麥父沒有告訴他鋤頭的用法。再遲恐怕來不及了,林西迅速抓起樹下的鋤頭,指著猛王,大喊:“鋤頭,把他們全都變成燒螞蚱——”
鋤頭沒動。
林西又說了一遍,聲音很輕:“鋤頭,去,消滅它們!”
依然一切未變。
猛王說,“你在說夢話嗎?”
林西扔下鋤頭,心想先飛回河那邊再說,轉身跑了兩步,又向前一撲,再一次摔在地上。麥籽的作用真的消失了。林西絕望的踢了一腳鋤頭,說:“快,帶我去找麥女!”還是沒有奇跡發生。
猛王說:“你瘋了嗎?”蝗蟲們笑得前仰後合。
難道昨晚麥父是故意騙林西的,鋤頭根本就不是什麼法器?開始麥父說鋤頭是耳釘剋星時,林西本來也不信,這也太荒謬了。林西因為誤聽人言使麥家失去了的法器。他是故意讓林西來送死的。
猛王忽然有些生氣了,說:“想不到你會用一把鋤頭來對付我,厲害。鋤頭的威力我已經見識了,現在我來讓你見識見識耳釘的法力。”他抬起手伸向耳朵,我又看見了耳釘。耳釘戴在麥女的耳朵上時,清逸靈秀,像一條小魚親吻她的耳垂。
現在猛王把它摘下來,像拔下一根鬍子:“耳釘,我要他的一條腿。”
想到麥女將不再醒來,林西盯著耳釘,絕望的說:“你殺了我吧。”
“我怎麼捨得!”這是林西聽到的猛王說的最後幾個字。麥家的法器果然威力無窮,瞬間,一條腿飛起來。那條腿落在林西面前,流出青色的血。那條腿不是林西的,是猛王的。現在,猛王和他的腿都變成了蝗蟲的模樣。“麥女”變成一隻青螞蚱。所有蝗蟲都恢複到正常大小。猛王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也來不及弄清楚,甚至來不及撿起自己的左腿,“突”的一聲,飛向遠方。他的軍隊和子民飛的飛、爬的爬、連蹦帶跳,潮水一樣向它消失的方向退去。
只剩下空曠的麥野,還有林西。記得麥父說過,麥家人是麥地的保護者,守護著人類的麥地,所以他們的法器不能用來對付人類。否則,施與者所用的一切手段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鋤頭雖然不是什麼法器,卻是耳釘的剋星。果然,他的話在這把破舊的鋤頭面前應驗到猛王身上。
林西拾起地上的鋤頭和耳釘,按照麥父的話把它們扔進白河。
在這片被蝗蟲收割過的田野,是否還有一棵麥子,麥女是否還活著?遠遠的,麥家的院落已經坍塌。幾天前林西變成麥子的地方,是院落正南方,林西找到大致的位置,然後找到了麥女地遁時留下的麥子。它們雖然被蝗蟲毀滅,但總算留下了一些痕跡,有的留下灰燼,有的地方還有麥茬。他順著大致方向,走進樹林。
樹林裡,林西終於看到了一棵完好無缺的麥子,還沒吐穗。有了第一棵麥子,就會有第二棵。麥女說過,只要還有一棵麥子,麥家的法器就能利用麥種使麥地恢複生機。林西心裡又一次充滿希望。他想起自己變成麥子後,被那隻大螞蚱拉出來變成人時,光著身子。然後麥女送來衣服,說自己也曾經三次吃下過麥種變成麥子。那時林西向她身上看了看,她下意識的閃到了一邊,她一定猜到林西在想什麼。當時林西想,那三次她是不是也光著身子。林西就要找到麥女,他們就要重建家園。而二人會搬出去住,並生下自己的孩子,這一切是多麼奇妙啊。二人的孩子不知會選擇什麼樣的方式飛翔?母親早就說過,她想抱孫子,那時候就把她接過來。如果她願意幹活,就讓她去種植那片麥地……
林西走進洞口。山洞是空的,什麼也沒有,連石壁上的冰和冰裡的盒子都不見了。麥女不見了,林西心中隱藏的不安得到證實。回想昨夜,當時麥女說冷,林西把她抱在懷裡,說:“我不會離開你。”她醒來時,發現林西又一次背叛了她。上次林西偷走了她的餌釘,這次丟下她獨自逃生。林西只是一個會寫詩的懦夫和騙子。她對林西的心已經死了,她離開了。昨夜林西懷抱麥女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一小片新綠,那不是麥子,是剛破土的青草——
而麥父,從未說過接受林西,他只是說:麥家的山洞已經把林西當成麥家人了。他一定不會把真相告訴麥女。也許他痛恨的只是西江頭人。也許他完全可以自己找到一把鋤頭。他讓林西去找,就是為了讓麥女睜開眼時看不到他。
林西慌忙走出山洞去找麥女。回頭看時,山洞不見了。他走到麥地,樹林不見了。林西來到白河邊,又看見對岸李遂鎮那個不知道名字的村子。饑腸轆轆,再回頭時,他走過的地方已經是前雪村的果園。林西又回到了自己的的世界,身邊的麥地像一片綠色的海洋。他知道,麥女還活著。只是,她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每個星期都會有一兩天在夜裡站在林西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