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和父親吵翻了,我們去另一個地方。”
“為什麼?”
“那天我帶你回家,父親很高興。後來他聽說你是西江頭人,說你再也不能夠進入麥家。”
原來是這樣。西江頭人怎麼了?林西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吃飯時,麥穗端上來後麥父不住地咳嗽,又想起那天晚上夢中聽見的父女對話: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就把麥籽端上來了……”
“他是詩人……我藏有他的詩集……”
“餓死不吃種……”
麥女說:“我們先去一個山洞暫住一晚,明天起來就蓋一座大房子,我們一起蓋。”朝著南邊的樹林,他們都不是在走。麥女一會兒變成一棵麥子,一會兒又在前面十幾米外出現。而林西,是在飛。在半空中,追逐著一棵又一棵麥子,他想到一個詞牌的名字:蝶戀花。這是真的,他在飛。他的身體越來越輕,清楚地感覺到空氣的浮力,就像在水中,他只要往前跑幾步,用力一撲,就可以與地面平行著身子飛起來,然後揮動手臂就可以往前飛行。可是他飛得很慢,也很低,最多隻有一棵柳樹那麼高。麥女為了遷就他也變得很慢。
兩人走進樹林,來到一座低矮的山前,山上桑樹和野花叢生。花香怡人,麥女已經停止了飛翔,林西雖然不情願落下來,卻不得不跟著她沿著山上的小徑拾級而上。身邊的桑樹雖然不高,卻結滿桑椹。他從沒見過這麼多桑椹,紅的,黑的,白的……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把桑椹不停往嘴裡送。夕陽下,可以看見樹林並不大,可以看見樹林外的玉米地和麥田,向東西兩個方向無限延展。麥家在麥地北面,只剩下一塊石頭那麼大。樹林南面是白河,對岸籠罩在炊煙和暮靄中,偶爾傳來一兩聲布穀鳥的啼叫。
“神話裡的世界真美啊,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麥女笑的更美:“不是神話,這一切都是真的。肯定有一天,你會用詩句把它們都形容出來的。”
這座山一點兒也不高。兩個人爬到一半,就看見一個雜草掩映的洞口。洞口的鳥鳴因我們的步聲沉寂。山洞很淺,卻很寬敞。藉助洞口照射進來的微弱光線,隱約看見一段石壁把山洞截成兩個屋子。麥女點起樹枝。洞裡亮起來。林西坐在火堆旁,看見正面石壁上結滿了厚厚的冰。
“夏天怎麼會結冰?”
“明天早晨你就知道了。”
山洞的石壁上偶爾有一兩根長長的野草。
“這些野草也是你飛翔時留下的?”
“不是。”
“你到底是什麼?一棵麥子?”林西滿心好奇。
“也許麥地裡那些麥子會把我當成一棵麥子,因為我是它們的保護者。我們應該也算是人類,只是生命更長久些,一般能活到一兩百歲。將來你也一樣。”她臉上映著火光。
“你變成一根麥子,然後瞬間就出現在遠處,這種方法應該是叫地遁吧?”
“你如果喜歡這樣叫就這樣叫吧,我更喜歡把它稱作飛翔。”
“飛翔?”
“就像你,喜歡在詩歌裡描繪飛翔,所以吃過麥種之後,你飛了起來。而我,小時候和父親捉迷藏,想變成一棵麥子,想讓他找不到我。所以吃過麥種後,我的飛翔就是變成一棵麥子。”她接著說:“你飛得那麼低,那麼慢,是因為吃的麥種還不夠。”
“什麼?”她終於又要給林西吃麥籽了,再次把他變成麥子。
“必須吃過三次麥籽,飛翔才會永遠屬於你。那時候你想怎麼飛就怎麼飛,要飛多高就有多高,要飛多快就有多快。否則,三天之後,你還會像原來一樣用腿走路。”
本來,一個這樣美麗的少女,即便是草木精怪,也讓人心醉。她已表明希望林西和她一起保護麥地。她的聲音如有魔力,不可抗拒,林西甚至對那棵叫孟王的麥子的話産生了懷疑。但聽了麥女剛才的話,他對孟王的話再無疑慮。他決不能再次變成麥子。麥女看上去柔情似水,而林西心裡已結了冰。
“今晚我們吃什麼?麥籽嗎?”
“當然不,麥種必須是三天之後才能再吃。你餓嗎?吃完麥籽後三天之內是不會感到饑餓的。”
“不餓。”
“那你剛才還沒命似的吃桑椹!”她笑著說。
她說得沒錯,這兩天林西精力充沛,絲毫沒有饑餓的感覺。
之後,她談起了林西的詩歌。林西提到一首詩的名字,她就可以背出來,就像是她寫的一樣。她真的能倒背如流。兩個人舉行了一場簡單的詩歌朗誦會。這次比賽。林西只能屈居亞軍。按理說,詩歌都是他寫的,應該比她記得牢。而她卻連連糾正林西背錯的地方。事實上林西的朗誦水平本來也不怎麼樣,更何況他心裡一直想著逃生的方法,並且惦記著她佩戴的耳釘。她的耳朵上各戴了一枚銀制的水紋樣的耳釘,林西記的清清楚楚,孟王讓他拿到左邊那根。
當晚二人睡在火堆兩邊。林西一直努力提醒自己不要睡,擔心睡夢中再次被變成麥子。但他還是睡著了。恍惚中,麥女的臉說不出的美豔,她張開了雙唇,近在眼前。不知為什麼,林西接住了她的嘴唇。這一吻,像黑夜一樣漫長。二人的呼吸很熱,石壁上的冰漸漸融化。
也許這不是一個夢。林西睜開眼的時候,石壁上的冰真的融化了,現出了一個個木匣。有兩三個盒子微微張開著,一個裡面黃澄澄的,是元寶,另一個盒子口耷拉出半條珍珠項鏈。這麼多匣子,這麼多珠寶,之前,林西只在電影裡見過。他已經顧不得這些,看看麥女躺在地上,睡得很香,林西轉身走向洞口。之後他停住身,稍一猶豫,躡手躡腳的轉身來到麥女身邊蹲下。麥女恰巧翻了個身,向右側臥著睡去,林西輕輕的摘下了那枚耳釘。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林西再一次向洞口走去。
林西緊緊攥著耳釘,走向洞口,生怕麥女立即醒來。雖然聽孟王說沒有耳釘的麥女並不可怕。也許他更願意相信麥女的話是真的。現在,他要去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解開耳釘的秘密。這個耳釘,也許和阿拉丁的神燈一樣。然後可以做順水人情,把那些變成麥子的人還原,讓他們感恩。晨光熹微,林西急匆匆走出洞口,心裡略有一絲愧疚。山洞外,一棵棗樹上落下一片葉子,輕輕的拂過他的拳頭。耳釘似乎動了一下。林西感覺手心裡空了,張開手,手心裡確實什麼也沒有。
棗葉落在地上,變成一個人。確切地說,這不是一個人,更像是一個秦俑,身披鎧甲,腰圍戰裙。他青銅頭盔頂端的三角叉,兩邊高,中間只有一個小小的凸起點,近乎沒有,看上去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