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與過去在書中所讀的大相徑庭。但細思之後又覺得十分有理。
吳奇峰放下手中的脈案,將那張紙拿起來讀了一遍,身姿也端正了起來:“繼續說。”
“此案中只提到陽骨生瘡,瘡口出水,疼痛難忍。即便去過青樓,也不能斷定就是花柳病。花柳病粗分為梅瘡與魚口病,從診案來看,基本可以排除梅瘡。而魚口病的病症極易與一些疳瘡混淆,非面診不能確診,”
王醫正又將方才桑落的話背得一字不漏,又添了一句,“故而下官懇請親自為此病患面診。”
說完,他有些忐忑地看著吳奇峰。
杏林之中,常有“瘍醫特為世所賤”的說法。瘍門除卻軍醫需要,留在太醫局的瘍醫多數只能治療一些骨折、疔、瘡、癤、瘻和痔等簡單的病症。故而在太醫局中,瘍門也不甚受重視。
王醫正與吳奇峰有同鄉之誼。昨日臘八,吳奇峰在宮中當值,他找了個由頭進宮給吳奇峰送禮。吳奇峰很是高興,這才越過負責瘍門的太醫,給了他一個診案,讓他研究診治的法子。
診案隱去了姓名,還找到太醫令處,可見絕非尋常人物。若是能治好固然很好,若治不好,有了今日這番話和這張紙,也能助他在吳奇峰面前得臉,將來擢升自然也更多機會。
吳奇峰看著手中的紙,面色和煦,微微頷首:“你用心了,待本官問過,若他同意,你便親自前去診治吧。”
“是。”王醫正應道。
“那個女醫官——”吳奇峰問道,“桑醫官如何了?”
王醫正裝作認真公道的評判模樣,說了一連串的話:
“醫術.稀鬆平常,但身為女子,能有這等醫術,也算是不錯了。”
“她是江湖郎中出身,書讀得少一些,竟然連風熱、溼熱都不知道,下官今日著實氣不過,讓她多看些醫書,畢竟行醫治病出不得半點岔子。”
“昨日跑去蝶山義診,都知道是太醫局的女醫官,鬧的動靜不小。下官也提點了她,讓她不可對外借太醫局的名號行醫。”
“前幾日總是提前離開,下官也不好說太重,這兩日倒是按時點卯了,至於別的規矩,只能慢慢學。”
吳奇峰聞言點頭:“十幾歲的小姑娘,是太妃親自定的女醫官,這是開先河之事,不可輕慢。交給你我也放心,你就當學徒帶吧”
王醫正垂首:“大人放心,下官曉得輕重。”
——
桑落不知王醫正去了宮裡,但她並不擔心,也無暇擔心。
剛一到晌午,倪芳芳就穿著桃紅小襖,提著一籃子點心來尋她了。
桑落完全沒有想到,昨晚剛說完,今日就真來了。
倪芳芳進不得中院,只能站在門口的天井處候著。走來走去的醫官們,長得雖不說多好,至少也是清白世家的子弟。
至少好過知樹那個傢伙!
昨晚知樹得了顏如玉的令送她回家,兩個人,一個坐在馬車裡面,一個坐在馬車外面。
那個悶葫蘆愣是憋了一路都沒有說話。
到了家門口,她問他要不要進屋喝茶,他說不渴。
她又問要不要進屋吃口東西,他說不餓。
她沒話可說了。
活似她家裡養著惡鬼要吃人一般,知樹連門檻都沒跨過,急匆匆地揚鞭促馬走了。
對著冷冰冰的屋子睜眼過了一宿,倪芳芳想得很明白,就不該肖想一些有的沒的,還得全力以赴找個富貴公子哥嫁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立刻做了充足的準備,換上衣裳到太醫局找桑落。
兩個姑娘在天井裡說話,尤其倪芳芳那嬌俏的模樣,顧盼生輝的眼神,立刻吸引不少小醫士、醫官們頻頻注目,也有與桑落相熟的又好奇的,走上前來打招呼。只是桑落還未弄明白誰是誰家的子弟,也只得簡單地以姓名相稱。
倪芳芳知曉桑落的性子是不喜打聽的,她將食盒放在天井裡青磚砌的臺子上,開啟食盒蓋子,裡面是一碟兔肉酥餅。烙得金燦燦的酥餅,餅皮上還撒了幾粒翠綠的蔥花,煞是誘人。
她先塞了一大塊給桑落,剩下的再分給前來說話的醫官們吃了。隨意扯了幾句話,就讓眾人記得她是個柔弱的孤女,平日靠著刺繡過活,還靠著桑落在丹溪堂幫忙。她也弄明白了這張三李四王五趙六都是誰家的子弟。
桑落對此是佩服不已。有些人天生就適合與人交際,例如芳芳,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學術,例如她自己。
午時一過,倪芳芳也不過多的逗留,收了食盒衝著眾人盈盈一福,走了幾步,再淺淺一回頭,天井裡的幾個年輕人連忙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