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
車內沒有點燈,看不清桑落的神情。
倪芳芳捏捏她的手:“是因為那些話?你別往心裡去。你看,我找公子哥都要花不少心思,更何況那些花娘們。為了當花魁,什麼都說得出口。”
桑落搖搖頭。
長長吸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顏如玉的定力不用懷疑。三夫人的媚酒三杯下肚,都能忍下來,豈會被尋常花娘隨意沾身?
興許是聽到“面首”二字時,她替他鳴不平吧。
又興許是其他。
有些情緒像是被籠罩在這幽暗的冬夜之中,叫她看不清也分不明。
顏如玉的馬車就在後面,不近不遠地跟著。車輪壓過路面的聲音、知樹抖動韁繩的聲音、馬蹄踏過雪地的沙沙聲,都讓桑落心底泛起少有地煩躁。
她閉上眼,頭斜斜靠在車壁。
也不知想到什麼,她忽然開口:“芳芳。你為何那麼想要嫁人?”
倪芳芳原本被馬車晃得昏昏欲睡,一聽這話,要闔上的眼皮微微一顫:“嫁了人才有家。”
“男人靠得住?”
倪芳芳仰著頭,撥出一口濁氣:“男人當然靠不住。你看曹家公子,他待我多好,可他娘一句話,他就再也沒來找過我。”
桑落再遲鈍也聽出她說這話時悵然:“你別難過。”
“我才不難過,”芳芳搖頭,託著粉嫩的腮,輕描淡寫地道,“我只對他們用心,又不用情,所以他們根本就傷不到我。”
車內沉寂片刻。
倪芳芳在黑暗中誇張地喊了一聲:“啊呀,都怪你,我也想吃酒了。”
馬車一進城,兩個姑娘就滿京城尋找未打烊的酒肆。又逢臘八節,本來酒肆食肆大多早早打烊了,找到最後,兩人飢腸轆轆地站在一個小小的湯餅攤前。
湯餅攤的攤主正貓著腰用長鐵鉤子鉤著爐子裡的柴火。紅彤彤的火舌,是這條漆黑的街上,唯一的暖光。
“還有湯餅吃嗎?”
“有的,有的。”攤主一抬頭,笑道:“我還說沒客人收攤了呢。”
倪芳芳又問:“有酒嗎?”
“有是有的,只是——都是些濁酒。”攤主發現攤子前竟一前一後停著兩輛馬車,尤其是後面那一輛,一看就是貴人的,自己的酒都是市井裡最劣質的酒,哪裡能給貴人們喝?
顏如玉的馬車就近在咫尺,即便沒有看見人,卻依舊散發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桑落覺得很是不自在,倔強地要了兩碗酒。
兩人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險些直接吐出來。這酒著實難喝,帶著一股米酒的酸味,卻又沒有米酒的回甘。讓桑落一下子就回想起上次喝多,嘔吐的滋味。頓時失去喝下去的興致。
好在熱氣騰騰的湯餅煮好了,兩人唏哩呼嚕地吃了個乾淨,腸腸肚肚都被熱湯熨帖著,也就覺得不那麼憋屈了。
倪芳芳放下碗筷,很是不雅地打了個飽嗝,撫著肚皮嘆道:“人果然不能餓,餓的時候就會想東想西。現在吃飽了,我只想睡覺。”
飽暖思淫慾。
這麼冷的天,要是有個男人暖被窩,那就更好了。
顏如玉像是隔著車簾都看穿了倪芳芳的所思所想,適時地開了口:“知樹,你送倪姑娘回去。”
知樹目光微滯,大步走到倪芳芳面前,一言不發,卻帶著幾分脅迫。倪芳芳沒有掙扎抗拒,乖乖跟著知樹上了前面那輛馬車,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