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宇知道祖母生氣了,也顧不得許多,快步過來解圍,正巧聽見桑落開了口,語調輕輕飄飄:
“老夫人,想來您是個懂事的。我三番兩次推脫,自然是因為不願聽您說那些話。”
“你——”鄔老太太明白了,人家壓根沒看上鄔家。這樣出身的女子,憑什麼看不上鄔家?一向被人捧慣了,陡然聽見這樣的話,讓她愈發羞憤交加,嘴唇氣得直抖,手高高揚起來,狠狠抽向桑落:“放肆!”
“祖母!”鄔宇率先擋在桑落身前,鄔老太太枯枝似的手掌重重砸在少年肩頭。
少年脊背繃得筆直,義診棚子上的積雪簌簌落在他猩紅氅衣上。
鄔老太太捻著佛珠的手青筋暴起:“好好好,鄔家竟養出你這麼個不孝不忠的玩意兒來。”
“老夫人何出此言?孝不孝的,先不提,”一道涼悠悠的聲音響起,“但是聖人和太妃,還是給了鄔家上下一個盡忠的機會。”
這半笑不笑,好整以暇的聲調,除了顏如玉還能有誰?
只見他一身絳紫繡袍,坐在四抬的轎輦上,斜斜倚著扶手,手指撐著額頭,胸前的彘獸雲鶴紋,舒展極了,一副狂放囂張的模樣。
轎輦兩側還跟著幾個緋衣繡使和宮中的內官。顏如玉一抬手指,內官執著明黃的聖旨,上前幾步,眾人立刻跪了下來。
聖旨措辭又酸又臭。好些百姓聽不懂,有人悄悄解釋道:“聖人派鄔家去北面戍邊換防。所有男丁都官升兩階,”又朝鄔宇努努嘴,“封他做了從七品的遊牧副尉。”
顏如玉笑得如一隻吃飽了的玉面狐狸:“鄔老將軍滿腔熱血,寶刀未老,鄔家忠心可鑑日月!”
狗屁忠心!戍邊換防七年,這一去,鄔家女子豈不是要守活寡七年?更何況自己年事已高,七年後,她說不定都.
鄔老太太氣得跪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越想越氣。越想越怒,徹底支撐不住,咚地一聲,倒在了雪地裡。
“老夫人這是怎麼了?”顏如玉佯作關心,卻又不讓轎伕放下轎輦,身子靠在鋪著金錢豹皮的座椅裡,懶洋洋地說道:“戍邊艱苦,鄔老將軍年近花甲,豈能無人照料?本使早已求了聖人和太妃,允准帶女眷一同前往。”
這是全家男女老少都要搬到邊境七年?!官升兩級又有什麼用?在京城裡待了十幾年,錦衣玉食慣了,北境苦寒,鳥不生蛋,蟲不拉屎,誰願意去那裡當什麼高官?
鄔家女眷們亂作一團,又不好在內官面前哭喊,強顏歡笑地取了銀子打賞宣旨的內官,這才將鄔老太太抬進莊子去了。
鄔宇站在亂糟糟的人群中,靜靜看著顏如玉。直覺告訴他這事與顏如玉脫不了干係。
少年回過頭看向不遠處的桑落,見桑落正盯著顏如玉看,心中微微一動,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情愫:“顏大人,此事是你進的言?”
顏如玉搖搖手指:“小烏魚,你祖父為了給子孫謀出路,費盡了心機,哪裡需要本使進言?”
小烏魚。
鄔宇一聽到這稱呼,心中更沉。桑大夫和顏如玉都喜歡這麼叫自己,這種聯絡看起來毫不起眼,實則是一種再明白不過的牽連。
他說:“不管顏大人信不信,我原本只想送桑大夫一間醫館。”
顏如玉聞言,笑了笑:“本使自然信的。你家除了你,沒一個心思乾淨的。”
今日鄔老太太上蝶山以前,以為能夠隨意拿捏住桑落,讓鄔老將軍入宮時將鄔家老十與桑落訂親的訊息透露給太妃,還想趁機求得太妃賜婚。
好在風靜派人提前送訊息給顏如玉,宴席上,鄔老將軍幾次要提,都被顏如玉阻攔,又找人旁敲側擊提到戍邊提拔之事,鄔老將軍思之再三,還是覺得靠女人,不如靠自己。
顏如玉又說:“所以,只有你的官職是本使親自求來的。你既喜歡遊歷,這一職正適合你,能助你離他們遠一些。”
也能離桑落遠一些。
他的目光越過百姓,與桑落對視。
她眉眼疏疏,眸光泠泠。只一眼,就不再看他,端坐下來,對排隊看診的百姓說:“不急,一個一個來。”
輕聲細語。
這幾日孩子住院,更新時間不定,再次感謝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