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父母官,平日裡作威作福也就罷了,這個時候總要做些犧牲。
黃大夫察覺了他的注視,咂咂嘴,掰下一大塊遞過去:“縣令大人也吃點吧。”
周縣令望了好一陣才推開,一邊說一邊逃,生怕自己後悔:“我吃過了,今日挖了好多野菜,你吃飽了趕緊幹活!桑大夫人家就沒休息過。”
黃大夫三下五除二地將餅嚥了下去,又跑到廊下滴水之處,仰著脖子灌了些雨水。一擦嘴,又回到公堂之中。
桑落正在發火:“你偷了誰的紅布條?!快說!”
草蓆上的男人不住地嘔血。他的妻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大夫救救他吧!沒了他,我怎麼活啊!您行行好啊!”
“我怎麼救?”桑落怒道,“五臟六腑都在出血,你讓我怎麼救?”
妻子一聽這話,哭得更兇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砰砰磕頭:“止血藥,他們說吃止血的藥就可以活!”
這哪裡救得過來?不是浪費藥嗎?黃大夫搖搖頭。剛搖完頭,才想起來自己睡著之前,好像還在咒罵桑大夫,說她沒有醫者仁心。
睡一覺,想法就變了?
還是吃了那塊餅,嘴就軟了?
男人嘔著血,指尖和臉色白得嚇人,幾次想要抓住她,卻沒有半點力氣。
“誰跟你說的,你就找誰要止血藥!”桑落看向那個男人,淺嘆了一口氣,彎下腰將他無力的手搭在妻子身上,“你有這磕頭求人的功夫,不如好好跟他道個別。”
她知道很殘忍。但身為醫者,不容許她有半點的傷春悲秋和婦人之仁。
道德、仁慈、良心,都是無用的。
只有能救和不能救。
公堂裡,男人和妻子抱在一起,咕咕噥噥地說著。妻子只是不住地哭。
桑落扶著門檻,走出公堂,要去尋找那個被換掉的傷者。
她感覺到深深的無力和疲憊。
雨似乎小了些。
人們橫七豎八地躺著,多數是睜著眼,用一種無措的眼神凝望著她。
她提著燈籠,挨個又查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沒有紅布條的人。
幸好找到了,病患剛出現氣胸,無聲地喘著,若是耽誤了只怕就難救了。
桑落取出青頭針,就著燈籠裡的火,正要紮下針去。
縣衙外忽地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桑大夫!”是下午領她去山裡的那個衙役,他舉著油紙傘衝進公堂,傘骨被狂風掀翻,“剛才,九峰山北坡再次塌了!“
桑落身子晃了晃。
她咬咬牙,手指繼續在病患的肋骨間按著,青頭針幾次想要紮下去,卻有些抖動。
連這麼簡單的事,也做不了了嗎?
她閉上眼睛,後退了一步。
剛開始默唸:“生前其實是死前”
周縣令得了訊息趕快進來:“桑大夫,本官剛才也聽說了,你也別急,不是說朝廷快來人了嗎?興許還有機會。”
桑落被這聲音搖擺了。睜開眼看向周縣令,冷聲說道:“別吵。”
周縣令乖乖閉了嘴。
桑落再次閉上眼,手指不由自主地顫著,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聽見血液在流動,聽見了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