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的臉被酒燻出了淺淡的緋紅,然眸色清明,看不出喝了多少。她淡聲道:“有你們陪著足矣,是我不想入宮。”
“往常還有沈將軍陪著。”斑竹接話,“今兒沈將軍在沈府吃團圓飯,想必是不會過來了。”
“怎麼提起她來?”姜虞的視線從眼尾滑過去,落在菜色琳然的臺面上,頓了一下,接著說,“她自是要與家人團聚,這會兒大約也在吃飯罷。”
月桂點點頭,順著話音接道:“這會子家家戶戶都在吃飯,將軍自然也是。只是不知殿下送去的炮仗她放了沒,那炮仗的聲音最是好聽,殿下統共才得了兩抬,便送了將軍一半兒。”
斑竹笑道:“將軍幫了殿下良多,殿下禮尚往來也實屬應當。那另一半炮仗不是你放了的?你現又有什麼不滿足?”
“誒呀,不是不滿足……”月桂指手畫腳地說不上來,想了半日,終於憋出了一句形容,“我就是感慨一下殿下與將軍情誼深厚,宛如一對兒相扣的玉佩。”
斑竹的小腦袋點了點:“是了,將軍與殿下相熟得如此之快,想來亦是緣分使然。咱們殿下總算不是孤身一人了,遇著事兒了也能有商有量……不過殿下——”
她將頭往旁邊一轉,大約是酒壯慫人膽,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恕奴婢冒昧……奴婢真的好奇,您對將軍有那方面的想法麼?”
白梅從橫斜著的枝頭晃悠悠蕩下來,外頭的風像是陡然止住了,水面浮著薄冰,殿內呼吸聲不聞。
姜虞慢條斯理地摩挲著杯盞,安靜幾息,面無表情地反問:“你希望我有想法麼?”
“奴婢也不好說……”斑竹的聲音一點點弱下去,“就是希望殿下身邊能時刻有人陪著,不止我們幾個。”
姜虞垂頭瞅著紫檀木桌臺,不甚分明的情緒隱在燭火裡。
她沒有答言,轉而翻了一下手腕,將筷子輕巧執起來,夾了一筷子涼拌八寶絲。
斑竹自知失語,王八似的將腦袋縮回去,沒有接著追問。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吃了一筷子鱸魚,蘭苕終於姍姍來遲。
斑竹如得救星,迫不及待地期冀蘭苕說幾句話,以打破水面上的浮冰。
蘭苕不負所望,一張口便惹得姜虞回過了神:“蓉菊方才睡下了,待子時我再將她喊醒,若醒不來便一盆冷水澆上去,必不能錯過新歲的。”
姜虞挑眉道:“太殘暴些。”
“殿下心軟,我心硬。”蘭苕叉著腰入了座,笑道,“就這麼說定了,殿下且看著罷,我們四人一定陪著殿下接新年。”
結果蘭苕她們三個喝多了酒,橫七豎八地趴了一桌子,姜虞叫一聲,三個人哼三下。
姜虞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將她們輕手輕腳拖回房間,三兩下扔到榻上。
她給幾人擦了臉,掖好被子,自己則回到內室,坐上黃花梨木椅,隨手撈過一本書,半平不淡地看了起來。
今夜大約睡不成了。她想。
府內總得有個人守夜。
夜色如水,燈籠滿街,闔府蠟燭不滅,鞭炮愈演愈烈。
慶憐二十年便要這麼過去了。
外頭遙遙傳來更漏聲,和著被鞭炮驚起的犬吠,一同悠悠然飄至窗前。
子時了。姜虞心道。
現在是慶憐二十一年。
不知此時此刻沈知書在做甚……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念著。
同娘親與姨娘們玩笑麼?那些炮仗會不會有她的影子?畢竟長公主府與將軍府離得並不算遠。
許是府外的炮仗實在太多太密,硝石味竟微微滲了一些進屋裡。
姜虞默默對自己說了句“新春嘉福”,丟下書,正打算起身去關窗,卻聽另一聲“新春嘉福”在那頭響了起來。
姜虞一驚,猛地回過頭——
沈知書帶著山野間的風雪氣,風塵僕僕地蹲在窗沿,又撐著窗壁往下一躍。
她動作很輕,沒什麼聲響,又許是被完全淹在了漫天的爆竹裡。
墨色的披風順著沖勁兒被風掀開。
搖曳著的燈火中,沈知書穩穩落地,面龐被燭光勾出一圈金邊。
對上自己的眼後,她笑了一下,抬手遞來一根濕潤的雪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