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樂觀,我心生佩服。”
“除卻生死,再沒大事了。”沈知書道,“我這大約不是樂觀,只是看多了缺胳膊斷腿兒,對生理上的苦痛司空見慣,便以為只要不死,一切都好說。然我剛剛想起來,有一種痛苦叫生不如死——還是我太淺薄,只以為死亡是人生終點,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難受的了,故此對‘生不如死’無法共情。殿下有何見解?”
“人死不能複生——”
姜虞說到這兒,忽然頓了一下。
沈知書追問:“嗯。然後呢?”
姜虞垂下眼,斂去眸光:“罷了,不曾……死過,談論生死也沒有意義。”
她說著,攥著扶手站起來,緩步走至屋子中央。
屋子裡的炭火燒得很暖,八仙桌上的花茶竟還沒涼,徐徐往外冒著白氣。
姜虞親自斟了一盞,垂頭抿了一小口,轉過身道:“這是什麼茶?”
另起了一個話題,是不願再談論此前之語的意思。
沈知書心知肚明,將醞釀了一半的問句咽回肚子裡,轉而笑道:“殿下品不出來麼?”
姜虞搖搖頭。
“是洛神花夾著一點點甜葉菊。”沈知書說話時頗帶著些邀功的意味,“洛神花是我去歲親採的,曬足了九九八十一天太陽,很有美容養顏的功效。”
“將軍在意美容養顏?”
“我自然不在意,這都是備起來送人的,想著京都的官家小姐們大約喜好這個。不過回京後我也疏於走動,這花茶倒是一包也沒送出去。殿下明兒走時帶幾包回去,這麼老些我一個人也喝不完,放著也是白放著,可惜了的。”
話音落下,外頭忽然傳來幾聲悶咳,緊接著,侍子們的說話聲一言半語地往屋內飄——
“可是凍著了?你且回去歇著,我在這兒看著便是。”
“不要緊。你可知幾更了?”
“二更多了。”
“二更多,其實也不晚,將軍往日裡要三更才睡呢。你說咱們要不要進去提醒提醒?”
“還是罷了,倘或將軍與殿下相談甚歡,擾了她們興致倒不好。”
侍子說話聲並不響,又隔了一道門,顯得悶悶的,並不能聽得十分清楚。
沈知書耳朵尖,敏銳地捉著了“二更多了”四個字。
“殿下往日裡亥正歇息,這會兒也差不多這個時辰。”沈知書揣了揣袖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還抓著殿下聊天,平白擾了殿下清閑。殿下快歇下罷,我去隔壁了。”
她抬腳要走,衣擺卻被人攥住。
“嗯?”沈知書回過頭。
她的眼角眉梢都淹著笑意,鬆快又坦然,像是今晚的夜談令她很高興。
姜虞頓了一下,視線從她的臉頰下滑至她的脖頸,言簡意賅:“陪我。”
沈知書也言簡意賅:“陪你我睡不著。”
姜虞這回竟然沒有再度挽留。
她只是“哦”了一聲,轉身走向床榻,不疾不徐地坐上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