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三個帝姬都去了盥室,徒留自己在外邊坐著。
——一炷香前,姜初以“最後同長公主說些體己話”為由將自己請出了花廳。
姜虞與皇上現在在聊些什麼呢?沈知書想。
大約是一些自己無從得知的經年過往。
她信步邁去了涼亭,恰與裡頭坐著的蘭苕打了個照面。
沈知書訝異起來:“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坐著?”
“唉。”蘭苕嘆了口氣,搖搖頭,“愁。”
“怎麼愁?”沈知書問。
“怕殿下不開心。殿下每每與皇上單獨相處,事後都不甚開心。”
沈知書上前一步,在涼亭裡坐下來,信手攬過茶壺,給自己斟了一盞:“無妨,若是她傷心了,你便喊我過來。”
蘭苕“誒”了一聲,登時眉開眼笑:“正是了,我怎麼就忘了將軍呢?今時不同往日,殿下不聽我們,卻定是肯聽將軍一言的。有將軍作為朋友伴著,我們倒放心許多。”
“先別放心。”沈知書笑道,“我哪日萬一吃錯藥了,與你家殿下翻臉也未可知。”
“將軍這便是說笑。”蘭苕搖搖頭,“將軍品性如此出挑,殿下也是個淡然的性子,您倆才不會有矛盾呢,倒是我與蓉菊翻臉的可能性還大些。”
“便是不因矛盾翻臉,然世事無常,多少曾經的至交都漸行漸遠,最終形同陌路。”沈知書抿了一口茶,道,“你想,倘或將來某天我再度出征了,十年八年未回京,我和你家殿下還能如此熟絡麼?”
“怎麼不能呢?”蘭苕笑道,“雖見不著面,然書信亦可傳遞千字萬言。就算哪日連書信也不通了,只要心裡想著彼此,天涯亦是咫尺。”
沈知書想了一想:“其實不然。譬如我何娘說,自成親後,她與曾經最要好的朋友便不如從前那般行事了——畢竟得避嫌,若是過於親近,我沈娘定然不樂意。我雖打算一輩子不婚,然你家殿下終究是要成親的,到時恐怕又是另一番景況。”
蘭苕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倒未曾思及這一層。到底是將軍深謀遠慮。”
沈知書:“所以——”所以不必想以後如何,暢想太多怕是要失望。
蘭苕:“所以殿下與將軍成親便是!”
沈知書:……???
蘭苕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殿下親緣淡漠,也沒什麼朋友,我壓根兒想象不到殿下成親後的場景,大約也是與對方相敬如賓,淡漠無話。殿下倒是與將軍有許多話說,所以不若與將軍成親,婚後仍以朋友之態相處,豈不是省了許多麻煩?”
“不是,我——”
“橫豎將軍此前也說,不會有心儀之人,是故此行想來也礙不著將軍的姻緣。這可是絕佳的主意不是?我這便去同殿下講,讓她請求皇上賜婚——¥”
沈知書抓起一把糕點,給蘭苕的嘴堵上了。
她有些好笑地瞅著眼前被塞成倉鼠的小姑娘:“你怎知你家殿下便沒有屬於她自己的姻緣?草草與我成親算什麼?再者,我沈娘也不希望我與你家殿下走太近,這兩日朝夕相處已屬越軌。”
蘭苕灌了一口茶,嚼了半天才將糕點嚥下,嘟囔說:“沈尚書這不是不知內情麼?她擔憂的是將軍與殿下走太近,有結黨營私之嫌,惹皇上不虞。可將軍與殿下在皇上面前已然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關繫了。”
“怎麼的,你還期望她知曉內情?”沈知書站起身,“好了,這話題就此終結罷,殿下面前你不許提。”
蘭苕委委屈屈“哦”了一聲。
沈知書揣著袖子走出涼亭,順著迴廊往花園的方向走,走至一半,頓住了腳。
遠山的輪廓逐漸被暗色吞沒,變得模糊不清。她看著侍子從遠處嫋嫋走來,將燈籠點上,和自己問了聲好。
遠處人聲陡然響起,又趨於沉寂。
分明四面都是圍牆闌幹,沈知書卻忽然覺出了幾分難以言述的寥廓。
許是在長公主府呆了那麼多回,她鮮少被動地長時間一個人在夜色裡站著。又許是她已然許久沒有見著某人——
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耳熟而清冷的“將軍”。
“將軍。”那人又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