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撞,朱筆提字之聲與內官研墨之聲俱停了,一時殿內落針可聞。
內官福了福身,很有眼力見地悄然退下。
國師這才接了皇上“所為何事”的那句話:
“臣知陛下心裡苦,特來瞧瞧。”
姜初挑眉問:“如何得知的?”
國師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臣就是知道。臣看見院裡的白梅樹枯了一棵。”
姜初忽然就撐不住了。
她將朱筆擱下,撐著腦袋坐著,低低地說:“你不在跟前都知我難過,她怎會不知?”
頓了頓,她又道:“她知曉,所以她便是故意說那些話來紮朕的心。”
國師輪廓分明的半邊臉隱在燭火照不到的陰暗處。
她靜靜看著,無言良久,問:
“長公主如何說?”
姜初閉上了眼:“我們沒可能。”
國師心頭沉沉跳了一下。
她幾乎以為皇上已經發現什麼了,片刻後反應過來,皇上道出的是長公主說的話。
她隱隱蹙起眉,看著姜初繼續自言自語:
“可是朕待她這般好,也不圖她心裡全然是朕,只求她回頭看朕一眼,朕便已然心滿意足。她今兒這番話,置朕於何地?”
“她拿昨兒朕給她下藥之事說事……朕看她近來一直鬱郁寡歡,那藥是活血用的,且劑量不重,於人體並無損傷,催情只是副作用。如若不然,又怎麼能被沈將軍輕易解了呢?朕還沒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末了又道,她待沈將軍是真心的,讓朕莫要找沈將軍麻煩。可沈將軍於社稷有大功,朕定不會因此事對她有所芥蒂。難道在阿虞心中,朕便是這般不明事理之人麼?”
國師驀地起身,走至姜初身邊站著,片刻後抬手,替她將垂在臉側的碎發撥至耳後。
姜初沒動,只是緩緩闔了一下眸子。她同長公主生得很像,只是一個五官淩厲,像是出鞘的劍;一個更為清俊,像是瑤臺上的積雪。
國師垂下胳膊,說:“陛下是臣畢生所見最英明之人。”
姜初閉上了眼,跳動的火舌將她臉側映上了暖黃。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母皇與母妃都走得早,阿虞那時才兩歲。是朕怕帝姬所的人怠慢她,將她養在身邊,十餘年眼睛都不敢眨。”
“便是朕有齷齪的非分之想,這也是非朕能控制的。”
“朕會害她麼?朕與她血肉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
“朕忍了十幾年。人生又有幾個十幾年呢?朕原以為將心內那點不堪的覬覦藏得足夠好,卻不想她一直知道。”
姜初睜開眼,猛地拽住了國師的衣袖。
兩行清淚從發紅的眼眶裡顫顫巍巍湧出來,又順著臉頰悄然而下。
她同燭火一塊兒發著抖,在窗戶滲進來的寒風裡低聲說:
“阿璃,她一直知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