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不知疲倦地下,屋頂上積了厚厚一層,小池塘上結著很薄的冰,上頭停了四五隻不怕凍的麻雀。
沈知書忽然就覺得,這間院落有些令她喘不過氣。
她提著步子慢悠悠穿過遊廊,走到一座架子前。
架子應是為掛葡萄藤而擱那兒的,只是此時此刻氣候不濟。竹竿錯落而空蕩,只積著皚皚白雪。
自己曾經的舊宅裡也有這麼一座葡萄架,是何娘親自砍竹子搭的。夏日酷暑,一家人便在茂密而清甜的葡萄藤下鬆快地乘涼。
何娘恰從廂房裡探出腦袋。
“可洗完了?”她問。
沈知書朗聲道:“洗完了。娘歇著罷,我去沈宅瞅一眼。沈娘呢?”
“方才宮內急急忙忙派人來,將她接去了,想是皇上有要事相商。”何娘笑道,“如今升了尚書,自然是這兒忙那兒忙的。不說她了,倒是你,好端端的去舊宅作甚,可是這將軍府住不慣?”
“非也,皇上賞的,自然樣樣是好的。”沈知書搖搖頭,“我隨意瞅瞅罷了。晚飯不在家吃,娘別張羅。”
鬆鬆散散的雪又下起來了,沈知書略為寬厚的肩上停了幾瓣晶瑩的雪花。
隨從遞上大氅,沈知書利落披上,駕馬出了門。
而直到真出了門,她忽然又覺得無處可去。
上下左右的視線熱切地盯著她看,各處都飄來“問小沈大人安”,沈知書回以微笑的同時,咬著牙關問隨從:“我八年沒回京,為何都認識我?”
隨從在馬上笑得花枝亂顫:“您的畫像在京都都傳遍了。小沈大人,您可知為何?”
“為何?”
“倒是有兩個緣故。一來您平戰亂,是南安國大功臣,百姓們愛戴您,自然許多人將您的畫像買回去,貼在房內為您祝禱。二則……您年紀輕輕又已是將軍,前途無量。您可不知道,多少京城貴子眼巴巴盯著將軍夫人的位置,四處打聽您的喜好……”
話還沒說完,沈知書便咳了一聲:“我已知曉,切莫再言。”
隨從笑得險些停不下來,被沈知書一記眼刀止住了。她清清嗓子,還想揶揄:“所以小沈大人……您可看上的?若有心上人,明兒入宮請皇上賜婚,一準成。”
“無。”沈知書搖搖頭,睨她一眼,“你若再開此等玩笑,我便將你扔進泥沼喂豬。”
隨從腦子裡乍然蹦出一句話:
怪不得大家都說,小沈大人是極為難得的、有書卷氣的武將。
書卷氣並不是指外形——沈知書在軍營呆了十年,早練得胸背寬厚,能將幾十公斤的長槍刷出花,能單手將人提起來,而後掄圓膀子甩出去。
大約是指說話的腔調——刨開打仗時,日常生活中很少扯著嗓子五大三粗地喊,撂狠話的時候也只是這樣四平八穩,聲音清朗卻擲地有聲。
甚至有時候唇角還勾著。
但她如此行事,似乎反而比高聲吼叫更有威懾力,具體表現為,一旦露出這樣似笑非笑的表情,旁人便不敢再忤逆了。
隨從縮了縮脖子,轉了話音:“大人您若不喜人多,屬下倒知道有個好去處。”
“嗯?”
“城郊有一大片林,您可在那兒跑馬,逍遙逍遙。”
沈知書“哦”了一聲:“你是覺得我嫌在沙場上跑馬跑得還不夠?”
隨從聳聳肩,道:“那可再沒地兒去了。如若不然,您蒙個面?”
沈知書嘆了口氣,任命地接過隨從遞來的口巾,行至小巷無人處的轉角,把下半張臉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