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明煦卻不以為然,淺淺笑道:“自愈前,爸爸媽媽都很關心我,他們付出的心血是實實在在的。在拿到我健康報告的那天,他們都激動哭了……他們對我,真的很好。”
陸可認真聽著,悄悄等著那個“但是”。
嚴明煦斂眸,臉上帶上幾分抱愧,笑了笑:“不過,這樣說來也許矯情——我們家大姐也好,老三老四也好,他們跟爸媽的關系,就是會撒嬌,也會吵架,甚至會相互鄙視的。他們之間表達這些感情,也從來不遮掩;而我……
“我在家裡有專屬稱呼,我爸媽只會叫我‘兒子’,或‘我兒子’。從來不像叫他們那樣,高興的時候可能叫‘小兔崽子’、‘小丫頭片子’,生氣的時候連名帶姓,叫‘嚴如瑛!’,‘嚴錦程!’,‘嚴心悅!’——我……當然,我也從來沒有敢跟他們撒過嬌,或者對他們的要求說‘不’——‘不,我發燒了。今天放學以後,可不可以不去上補習課’,‘我今天心情很差,可不可以不去拜訪那些叔叔阿姨’,或者,單純就是‘不,我不想’……”
陸可伸手越過飯桌,難過地摸了摸他的手背。
嚴明煦握住了他伸過去的手指,指腹溫柔摩挲了下。
他從往事裡收回思緒,看著陸可:“簡單來說,我爸媽跟姐姐弟弟和妹妹的關系,有一種他們隨心所欲的安全感——像你說的,因為他們之間,有任何事都沖不斷的血緣。對此,他們心照不宣,也很自豪;但是我……連著他們的,好像只有一根脆弱的絲線。他們很小心地牽引,我也很小心地跟進。似乎一旦我們雙方有誰不向著同一個方向使勁,這根絲就會斷,我們也就不再有任何連系。”
幾秒的沉默後,陸可試圖理解,問:“就像兩個純網友——聊得來一次,就會有下一次;可一旦哪天有哪句話說得不投機,大概就會互刪,這輩子再也不會往來?”
嚴明煦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深思片刻後,卻承認道:“有點差別,但確實也有這種擔心。”
陸可無言以對。
同樣是被收養,他跟嚴明煦還真不一樣。
因為他們家總共四口人,但這四個,彼此都沒有血緣關系,都是純靠感情來緊密相連——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大家是完全平等的。
可嚴明煦家裡,只有他一個“假少爺”。
而他們還總強調,“你是最真的”,“看我們對你多好”,“我們跟你才是真的親,比跟我們自己的親骨肉們,要親多了”——
殊不知,這種情感表達,因為是建立在顯而易見的謊言上,即便知道那是善意的謊言,也會讓人忍不住猜測這種感情的可靠度。
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嗎?
顯然不是。
那到底有多真?
不敢問。不敢試探。遑論檢驗。
換句話,這麼多年來,嚴明煦那麼珍視,“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的家人,其實並不同等地看待他。
這就難怪,這個男人為什麼會替嚴氏那麼拼,待人處事上也總是先人後己。
大概,在他的潛意識裡,也認為自己是不配的。
配不上嚴家,配不上“嚴”這個姓,配不上他後來擁有的一切。
都是運氣,是養父母的仁愛和施捨。
他欠了人家很多很多。
陸可心疼得快不行了。
他暗嘆一口氣,握緊男人的手,認真對他說:“哥哥,我和你的這條‘線’,永遠不會斷。”
說到這兒,想起他們此前剛“斷”過,他臉紅了下,補充道:“……從現在開始。無論進退。只要你願意。”
男人看著他,眼睛有點濕。
他聽明白了“進退”是什麼意思。
他鄭重道:“我不會辜負你。”
第二天工作日,嚴明煦趁著午休時間,回了趟爸媽家。
書房門關上,他朝老兩口遞出一隻厚厚的檔案袋。
嚴建業伸手就接了過去,一臉正經地好奇咕噥:“這是什麼呀?”
蔣以琳則仔細觀察著嚴明煦的臉,隨手就把丈夫差點拿走的檔案袋摁住了,不讓動,轉而問:“兒子,你怎麼啦?”
嚴明煦笑道:“謝謝媽,我很好。”
他回過頭望向提問的嚴建業,問題從簡單的部分開始回答:“爸、媽,這是我名下的所有資産和股權,已經簽好字、蓋了印。”
蔣以琳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