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女孩在車上告訴葉紹瑤的。
當時的葉紹瑤被季林越的帽衫蓋住眼睛,除了那雙滿是瘡痍的尚且能稱之為腳的部位,她一概沒看見。
“到了。”
馮蒹葭說,這家華人醫院的院長是華夏移民,這些年收治了不少無法在國享受醫療待遇的華人。
葉紹瑤感嘆,她有何等排面,讓骨科醫生在半夜被一通電話緊急召回。
核磁共振在兩個小時後才出結果,葉紹瑤已經躺在臨時病床睡了一陣。
“好訊息和壞訊息,你想先聽哪一個?”洋麵孔的醫生問。
葉紹瑤苦笑,這個沒有技巧的玩笑怎麼會成為全球通用的模板。
“好訊息。”
“你的半月板保住了。”
“那壞訊息呢?”
“請你趕緊停止那些運動,”醫生突然收起春風和煦,五官變得誇張且咄咄逼人,“你的膝蓋已經不能再受任何打擊,這次已經在複發的邊緣,長此以往,會造成習慣性損傷。”
季林越充當實時翻譯,嘴裡也在不停說著,但葉紹瑤意外聽懂了醫生的原音,他用了一個單詞,“ban”。
媽媽說,可以表達“禁止”的英文單詞有許多,但“ban”是語氣最強烈的那一個。
“你知道習慣性複發的後果是什麼嗎?”多話的醫生還在滔滔不絕地科普,有些專有詞彙連季林越也翻譯不上來。
但他的中心思想很明確,在第一句就擺了出來。
[請你趕緊停止那些運動。]
回酒店是五點多的事情,東方已經隱隱約約有了曦光,同行的女孩熬不住昏睡過去,後座只有葉紹瑤和季林越還清醒著。
她的膝蓋被醫生層層包紮,紗布粗糙硌人,懷裡還抱著從醫院帶回的片子,鋒利的稜角劃傷她的大臂。
“你知道嗎?照核磁特別嚇人,”葉紹瑤出聲,“我不知道時間,看不見人,就像被裝進了密不透風的盒子,又或者像被吸進只有我一個人的黑洞。”
最痛苦的那一年,她前前後後做了四次核磁共振,每一次從圈筒脫身,都會有劫後餘生的快感。
但這只是治療中最輕松的一個環節,從輪椅到柺杖,從落地到能走能跳,每一步都和赤腳在沙漠種花沒有區別。
李葳蕤就是因半月板撕裂退役的,他掙紮了那麼多年也沒能重新回到賽場。
所以葉紹瑤覺得,無論受到多少打擊或訓斥,她都是最勇敢的一個。
她撿起了三週,在全國各地甚至遠赴歐洲比賽,沒人比她更適合做自己的英雄。
但是比起一次性的逞強,她還想永遠屹立在賽場。
“真是抱歉,我又得變卦了,”她說,“我們去練冰舞吧,就明天。”
不對,今天的太陽已經升上半空,又是嶄新的一天。
她用手障住太陽。
但刺眼的光依舊透過雲層、透過指縫,照進她的眼睛。
她說:“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