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揮開宮人沖進來時,明珠正握著裴元洛的手去勾她腰間縧帶。滿室死寂中,她笑著將染血的唇印在裴元洛掌心:”可惜公主忘了,您當年逼我母親飲下的那盞茶...可是裴大人親手端的。”
裴元洛瞳孔驟縮,蕭瑟的巴掌卻先落在了明珠臉上。她舔著唇角的血輕笑,餘光瞥見裴元洛袖中露出半截明黃卷軸——那是他永遠別想擺脫的催命符。
雨停時,明珠抱著妝匣回到承恩侯府。穿過垂花門就聽見父親在祠堂摔碎茶盞:”早該聽太後的!當年若把長安送去北國和親...”她立在廊下看滿地瓷片,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就是用這樣的碎瓷劃破手腕,逼著父侯拒了將她許給西蜀巫醫的婚事。
閨閣裡的血腥氣比宮中更濃。明珠開啟妝匣最底層暗格,取出母親留給她的鎏銀胭脂盒。當年蕭長安握著她的手說:”這裡頭裝著娘最後的幹淨。”可當她旋開盒蓋,卻見本該嫣紅的脂膏早已發黑,邊緣結著褐色的痂。
三更梆子響時,明珠將胭脂盒浸在銅盆裡。水面泛起漣漪的剎那,她看見母親臨終前瞪大的眼睛——那日蕭景琰派來的太醫說是癆病,可母親咽氣時指甲縫裡全是抓落的床柱漆皮。
血色在盆中暈開時,門扉突然洞開。阮嘉樹帶著寒氣撲到盆前,卻在看清水中倒影時踉蹌後退:”你...你怎麼會有這個!”
明珠撚著染紅的指尖輕笑:”父侯當年為討太後歡心,將娘親鎖在祠堂逼她承認私通馬夫時,可想過那碗落胎藥裡...摻的是孔雀膽?”
阮嘉樹跌坐在滿地血水中,看著女兒將胭脂一點點塗在唇上。那紅竟比蕭瑟宮裡的還要豔上三分,像是把十七年的怨毒都熬成了稠血。
”明日詔書到府,女兒定會笑著接旨。”明珠將最後一抹紅勻在眼尾,銅鏡裡便開出朵帶刺的罌粟:”畢竟東宮那位太子...最愛的不就是會咬人的美人麼?”
五更天,宮裡來的嬤嬤捧著滕妾吉服進院時,明珠正對鏡描眉。螺子黛劃過眉骨的瞬間,她忽然將黛筆狠狠戳向鏡面。裂縫中映出無數個破碎的自己,每個眼角都凝著血珠。
承恩侯府正門緩緩開啟時,朱雀大街盡頭傳來裴元洛策馬而來的蹄聲。明珠彎腰鑽進轎輦的剎那,袖中滑出個殷紅錦囊——那是她將黑胭脂混著金瘡藥,為蕭瑟備下的新婚賀禮。
轎簾垂落的瞬間,她聽見裴元洛的嘶吼被禮樂聲淹沒。指尖撫過藏在腰間的藥丸,那是昨夜從他身上摸來的鶴頂紅。東宮的床幔該用什麼血染紅呢?她望著掌心被碎黛刺破的傷口,忽然笑得渾身發顫。
當儀駕行至朱雀門,明珠掀簾最後望了一眼南國宮闕。暮春的柳絮粘在玄色轎簾上,像極了母親咽氣時飄進窗欞的雪。她咬破舌尖將血抹在唇間,終於讀懂母親眼底最後的詛咒——這吃人的朱牆裡,痴心人才是真正的鬼。
轎輦行過護城河時,明珠突然捏碎了袖中蜜蠟丸。西府海棠香霧漫開的剎那,她看見水中倒影泛起漣漪——十七歲的少女戴著滕妾銀冠,眼角卻凝著五十歲老嫗才有的紋路。
”姑娘,裴大人攔轎獻酒。”嬤嬤的聲音混著馬蹄聲傳來。明珠掀開簾縫,看見裴元洛官袍下擺沾著泥漿,玉冠歪斜地捧著一盞琥珀光。他身後禁軍鐵甲森寒,分明是剛從宮門追出來的模樣。
她接過鎏金盃的瞬間,突然將酒液潑向自己衣襟。在裴元洛陡然慘白的臉色裡嬌笑出聲:”表哥莫不是忘了?當年我娘喝下你敬的合巹酒,可是吐了三天三夜的血呢。”
儀仗隊重新啟程時,明珠摩挲著杯底新刻的”昭”字。這是母親封號永昭公主的私印,如今嵌在裴元洛送的酒杯裡,倒像是從黃泉捎來的訃告。她將杯沿殘留的酒漬舔盡,突然嘗到鐵鏽味——那人在酒中摻了自己的血。
暮色吞沒最後一道朱牆時,明珠摸到轎墊下的凸起。撕開錦緞,半枚染血的玉扣正卡在檀木縫裡,與母親臨終塞給她的那枚嚴絲合縫。玉上陰刻的螭龍紋,分明是蕭景琰少年時隨身之物。
雨又落下來時,她想起昨夜在父親書房找到的舊醫案。泛黃紙頁記載永徽八年蕭長安小産,太醫令開的明明是安胎藥,可母親總說那碗藥燙得像熔化的鐵。當轎輦駛過官道第三座石橋,明珠突然將玉扣按進掌心——橋下寒潭浮著白骨的傳說,在承恩侯府已流傳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