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個個等待父親帶著酒氣回家的長夜太過難熬,她睡不著的時候,就會鬼使神差地記起那“珍珍水果冰”來,想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哪天起,她就想通了。
原來連那些日子裡的溫暖,也不過是時空裂縫裡的海市蜃樓。
她點了一大碗牛肉粉條,晶瑩剔透的油花馱著蔥沫浮在湯上,薛允兒喝了一口,掉出眼淚來。
她許多年沒有哭過了。
被表哥欺負的時候她沒哭,在食堂打飯不小心打多了個菜付不了錢堵住隊伍的時候她沒哭,連那老太太坐在那校門口的水泥地上,嘴裡蹦出一串怪話的時候,她都沒哭。
可這面為什麼能這樣好吃?好吃到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像往常經常做的那樣,捂住自己的左耳,彷彿這個動作能讓她像超級英雄一樣,從胸口生出一扇盾來。
那眼淚卻是怎麼也止不住。
薛允兒擱下筷子,沖出了店,一股氣跑到對面的麵包店裡斥八塊錢巨資買了一塊帶彩色糖霜的麵包,順帶討了一根蠟燭。
她得好好活著,就算揹著條人命也得好好活著。
她回到那座上,將蠟燭插在那麵包上,沉思了半晌————她忘記自己沒有火了。
算了罷,這樣也成,這樣也好。
薛允兒懶得再折騰,她將雙手抱成拳放在胸口,像每一個高中生女孩子都會做的那樣,許願。
許什麼願好呢?
好像並沒有什麼願望,或者說,好像沒有什麼願望是讓她敢去盼的。
那就希望,下個生日我的蠟燭上能有火吧!
“生日快。
允兒再睜開眼時,眼前卻是一根點燃的蠟燭,灰燼上燃著閃眼的火光。
“過生日的時候怎麼能沒有火呢?”
短發女孩兒拿著打火機的手從她桌前抽開,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吐吐舌頭,“別誤會啊,這個是我老爸偷偷抽煙的時候落我兜裡的,我剛好成人之美啦!”
薛允兒看著她的臉,好像要把她的臉盯出洞來。
“你這眼神怪可怕的…我如果冒犯你了你別生氣啊…”女孩躲過薛允兒的目光,悻悻的說。
“我沒有生氣,只是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好朋友。”薛允兒解釋道,隨後又加了一句“謝謝你,給我的蠟燭點火。”
“嘿嘿,這點兒小事有什麼難的!拜拜啦!”說罷,她提著手裡打包好的米線,一蹦一跳地朝著門外走去了。
薛允兒目送著她,直到連氣味也在這巷口散盡。
她不是她,她不認識她,允兒知道的,但允兒還是會忍不住去想,那個天天掛在樹上的女孩長大了,原來是生的這副模樣,很漂亮。
薛允兒遲遲沒有將那蠟燭吹滅,讓它在麵包上久久地燃著,直到灰燼將麵包染黑。
她想起自己收拾行李離開金魚埔的那日,不知情的裴臻率樂呵呵地給她塞了張卡片,上面畫著五顏六色的煙花。
「昨天晚上的煙花你瞧見沒?本來想給你拍個照片發過去的,突然想起來你沒手機,所以我就畫下來啦!這可是我們一起看過的煙花,你一定得好好藏著,等很多年後再拿出來看,指不定會感動得掉眼淚呢!」
淚水滴在沒喝完的湯裡,她突然好想她。
可是臻率,我的世界裡是沒有煙花的。
26歲的薛允兒離開靈堂的時候天剛剛暗了些,她繞過古厝,要搭著公車回鎮裡的公寓去。
村子裡的公車難等得很,她等到眼皮發沉才給她等來一班。鄉間的路泥濘地拽著車輪,一路顛簸中,薛允兒頂不住睏意,閉上了眼。
再次睜眼時,她看到了太陽,夾在熟悉的窗簾和窗框之間,溫吞地亮著——這不是三伏天裡的太陽。
“小王八蛋一個勁兒給你老子添堵!”
房門外男人的聲音令她豎起一身雞皮疙瘩,在混沌的時間裡,女孩罪孽的債主,是她薛允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