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金魚埔時,已經將近四點了。
此時酒氣稍微下頭了點,他冷得有些發抖,將門踹得震天響。
“給老子開門!”他吼著。
金魚埔是老屋子了,薛洋城這幾下將501整間屋子都踹得發顫,本就眠淺的薛允兒從床上爬下來,套了件外套走到玄關處。
“他媽的你要冷死老子是不是?”薛洋城等得不耐煩了,又沖門內喊了幾句髒嘴。
而就是這一句話,讓薛允兒本放在門把上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今晚真的很冷,白天海沅帶她去醫院時,天上就飄起了冰晶似的小雪,到了後半夜,這雪已經能夠輕易被眼睛給看見了。
冷死?
薛允兒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心裡那條醜惡的疤被生生扒掉了痂。
那你去死吧。
你去死好了。
去死。
門外,薛洋城依舊狂躁地拍打著門,而薛允兒只是靜靜地站著,站在那玄關處,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薛洋城帶著酒氣睡去,直到他沒有再發出讓薛允兒僅剩的一隻耳朵咧痛的聲音。
她不知道父親何時咽氣的,她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咽氣。
她不過抬不起那隻開門的手。
薛洋城死之後,薛允兒在姑姑家捱過了小學的最後一個學期。
表哥的白眼和姑姑的陰陽怪氣比薛洋城的拳頭容易忍受,甚至於令她輕松。
升了初中後,薛允兒將第一志願填成了隔壁鎮子的一所全寄宿學校,帶著一個舊書包和一袋換洗的衣服,孑然一身地離開了金魚鎮。
初中的學費不算貴,在學校的開銷也能控制得住量,薛允兒平日裡恨不得一分錢掰成五瓣花,若是口袋實在空到走投無路,她就挨個給幾個姑姑伯伯打電話。
她的嘴要甜些,臉皮要比城牆厚,心髒要比鋼鐵硬,只有這樣,她才能活下去。
姑姑不喜歡她,但心腸算是軟些,只要允兒帶點哭腔她就能從口袋裡摳出個一百來塊給她。
二伯只要一聽到這個侄女的聲音,就會條件反射地掛電話,後來薛允兒學聰明瞭,她將班主任和科任老師挨個拜託了個便,外人的求助令二伯拂不下面子,所以薛允兒運氣好就能撈到一小筆。
大伯是兄弟幾個裡經濟條件最好的,也是講起話來最刺人、最刁蠻的,薛允兒每每給他打電話,他都會笑著譏她:“不知道的以為你是我的種呢,一天到晚討債。”
因此,大伯講難聽話的時候,允兒就把手機放在右耳邊,大伯鬆口給她錢的時候,她就將手機繞回左耳。
她必是受不了傷的。
而老太太閑下了空,也會特地坐車來看看自己的寶貝孫女——比如在她們校門口拉橫幅,說她是剋死父母的討債鬼、掃把星,說她是閻王爺府裡爬上來的惡鬼,要害人性命的。
校門口好奇的眼神來來往往地穿梭在薛允兒和地上的老太太身上,薛允兒只是笑笑:“那你得小心我這個惡鬼了,過兩年你去閻王殿裡頭報道的時候我還能幫著招待招待。”
老太太被氣得幾近吐血,罵聲更難聽了。
薛允兒看著保安將她的身影拉遠,轉身向教室走去,她捂住了自己的左耳,不再回頭。
薛允兒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回過一次金魚鎮。
那時的金魚埔已經被搬空了,留在那裡的只剩下一處連著一處的老鼠窩,和隨時都可能脫落在地的零磚碎瓦。
她本想走進去瞧瞧,卻又在踏進那扇門前停下了腳步。
算了,裡面啥也沒有,能看什麼呢?
於是她折回了頭,去了金魚巷路口處的“老漢面館”。
在許多年以前,她曾經坐在那輛薛洋城從別人那借來的路虎裡,在這個位置瞧見了,“珍珍水果冰”。
她開始是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