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鐘的談話後,樸素妍徹頭徹尾地瞭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包括女兒那句沮喪的“我不再喜歡唱歌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此時樸素妍的心就像那滋啦冒泡的熱油,她憤怒極了。
她來不及去想女兒喜歡上了一個女人這件班主任口中驚世駭俗的事兒,完完全全佔據她大腦的,是更為重要的事兒——她的利利在學校叫人欺負了。
那麼溫和,乖巧,那麼好的孩子啊,怎麼能這樣去欺負一個這樣的孩子呢?怎麼能欺負她樸素妍的孩子?
樸素妍關掉了灶臺的火,把沙發上的羽絨服套在身上,向學校走去。
班主任那日才領略到,澳洲女孩利利·樸如此驚世駭俗的原因,大抵是因為她擁有一個驚世駭俗的母親。
“是不是你小子欺負了我女兒啊?”電話播出的當天下午,穿著一身芭比粉羽絨服的樸素妍出現在了初二年三班的教室門口,她雙手叉著腰,幾乎是擺出一幅潑婦罵街的架勢,這必是一種會令一個半大孩子膽戰心驚的架勢。
“我和她道歉了…”男孩兒的語氣理直氣壯,卻又在看見女人鋒利的眉目時瞬間癟下了氣。
“我告訴你啊,我女兒脾氣好、性格好不是你們這些皮孩子拿她取樂子的理由!你要是再敢對我女兒怎麼樣,信不信我分分鐘上你家裡去找你爸媽理論清楚這碼事兒?”
利利驚呆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媽媽。
媽媽的手指原來那樣有力,用彷彿能將天也戳破的氣勢點著男孩兒的額頭,叫他半句辯駁也說不出;媽媽的嘴巴原來那樣厲害,用一股地地道道的金魚鎮腔調把音節說得那麼圓潤,吵起架來是劈頭蓋臉的力道。
媽媽是那麼的高大,像大樹,比大樹還高大。
最後,男孩兒紅著眼睛給自己鞠躬道歉,他的眼淚和鼻涕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說全都是自己的錯,自己再也不敢了。
“要原諒他嗎?”樸素妍問。
利利搖搖頭,她仍舊說不出那句“沒關系”。
“小子,我女兒不原諒你,你以後自己多反省反省,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會讓著你。”
說完,樸素妍牽起利利的手走出校門————她的蔥片還泡在油裡呢!
那日之後,樸素妍並沒有過問任何關於泰勒的事兒,而利利也重新開始唱歌,原來她還是那樣的喜歡唱歌,無關任何人的喜歡。
手機振動了起來,將回憶掐滅,利利看向螢幕,暗自慶幸這不是查理的第六通電話。
她按下了接聽:“喂,媽。”
她時常學著樸素妍年輕時的腔調說話,那是一種紮根在金魚埔泥土裡的聲音。
“明天咱就去把離職辦了!”電話那頭,母親的喜慶幾乎沖破螢幕,彷彿要從遙遠的南半球奔回故鄉來。
“媽,我不是說了…”利利還沒說完,母親的話便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金魚埔!金魚埔要拆啦!要撥老大一筆錢呢!”
此時,利利的車子恰巧正穿過福安街第三個路口,進入金魚巷,正正好好地在掛著“金魚埔”牌子的筒子樓前停了下來。
十四年後,多愁善感的初中女孩再度回到了這裡,它依舊長長久久地佇立在這個逼仄的巷口,那樣陳舊、那樣挺拔。
好像它也在老去,卻絮絮叨叨地說著,沒有什麼比你的人生還要重要,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