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麼了?”
“我說我不想念了,沒意思,我想出去上班。”
然後換來的就是滿屋人的嘩然:“那可不行,你這不要你媽命呢麼?”
還有責問:“你以為打工就有意思啊?上學是最幸福的,小丫頭腦子怎麼不聰明呢?”
以及勸說:“你聽姨的,咱怎麼也得堅持把高中唸完了。”
庾瓔沒有那些彎彎繞,她把最後一層封層上完,然後把烤燈機器一開,笑眯眯地問:“要不,你來我這給我當學徒?”
小姑娘信以為真:“行啊!那學徒有工資嗎?”
庾瓔說:“當然有了!一個月怎麼也夠你遊戲裡抽兩次卡。”
小姑娘撇撇嘴:“自己掙那倆錢哪還捨得抽卡。”
庾瓔也跟著撇撇嘴,
看吧,不傻。純慣的。
庾瓔一個人顯然忙不過來,但仍有絡繹不斷的客人推門進來,玻璃門開了又合,冷暖空氣頻頻相撞。甚至有人並非來做指甲的,她們是逛街路過,掛著滿臂年貨,推門進來歇歇腳,順便和庾瓔聊上幾句,臨走前再留給庾瓔一袋子砂糖橘。
這間屋子始終吵嚷,而庾瓔是這片吵嚷的主人。
她居於無遠弗屆的吵嚷中央,居於滿地的糖紙、瓜子殼和橘子皮之間,十分自如。
那天我還見到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推門進來,寒風有稜有角地隨他一起擠進溫暖的室內。正在低頭忙活的庾瓔不滿抬頭:“關門!冷死了!”
男人沒接話,只是回身把門帶上,把自己拎來的一桶純淨水換到店裡的飲水機上,空桶擱在一邊,然後重新走了出去,冷風又是一悠。
我坐在沙發靠門邊的位置,目光之所以始終跟著那男人走,是因為我認出了他。我和梁棟回到什蒲那天,就是搭了他的順風車。
男人走出美甲店,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口的角落裡抽煙,煙霧和呼吸升騰而起的白汽相互交織著,不成形狀,罩住他的半張臉。我們的目光隔著玻璃門上歡迎光臨的貼紙,彙聚了片刻,我有些侷促地朝他笑了笑,他應當也認出了我,向我略微點了點頭。
我注意到,他的長相和庾瓔有點相似,三十多歲,頗有些英朗,鼻樑挺括,尤其是眼睛,他們的瞳仁都是棕褐色,看人時專注,似有滾燙的溫度,好像冬日裡燒火未燃盡的木頭芯。
他和庾瓔是一家人。他們都姓庾,他叫庾暉,和庾瓔是親兄妹。
我與他、與庾瓔,各有一段故事發生。
當然,這是後話了。
那天我那並沒有做成指甲。
因為馬上快排到我的時候,梁棟打電話來,問我在哪裡,他已經買齊東西,要趁天還沒黑早點回去。
我當即站了起來。
等我們回到家,梁棟媽已經把飯菜做好了。
自從梁棟和他媽媽說過我挑食以後,這幾天,家裡的餐桌一次都沒有出現過肉餡做的菜,甚至就連臨近過年要炸丸子,梁棟媽都單獨給我炸了一份素的,用胡蘿蔔絲和香菜,圓滾滾大小均勻,黃瑩瑩的,一個不鏽鋼小盆裝著。
“我先炸的素的,沒有豬油味兒,小喬你嘗嘗。”
梁棟媽對我非常客氣,甚至可以說是謹慎、小心翼翼,她盡可能地在飲食上滿足我的喜好,很有分寸地向我表示親近。
可她越是這樣,我越是內心不安。
梁棟媽還悄悄找梁棟要了我的農歷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