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是優等生咯。我媽就在我耳邊唸叨,說我為什麼不能像她一樣。”
士道走到我身後,下巴放頭頂。他外套敞開,感覺他暖烘烘的胸膛貼緊,我忍不住心悸。
“咳,你不也說書是個好東西嘛。”我看向糸師冴,“我上個月淘到了宮澤賢治精裝詩集——不輸給雨,不輸給風,也不輸給雪和夏天的酷熱——希望我們都能成為這樣的人。”
“會的。”
糸師冴從毛呢大衣的內層口袋裡取出那對紙鶴。
“我偶爾在品牌方送來的樣品裡會看到類似的話,被列印在燙金的特種紙上,做成賀卡的樣子。我都讓經紀人代為收拾,從不過問。但這個,我會親自保管。”
糸師冴淡然透露自己的運動員生活,不缺乏物質和熱捧,光焰四射。
他沒有對我言謝,但我已經得到足夠鄭重的回應。從他明淨如湖水充盈的綠眼睛裡,我看到他作為同齡人,一個少年單純的嚮往和追憶。
“下次組織酒局,不必再找類似修學旅行的藉口。”糸師冴和士道說。
“還下次呢。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癖好嗎?”士道雙手扣住我的腰,往上一提。我雙腳騰空,轉半個圈,被他放在身後,“糸師冴啊,我事先宣告,我從來不信男女之間有純友誼。”
“內心齷齪並且狹隘的人看什麼都是一條窄縫。把無端的猜想收起來,你個萬年發情戀愛腦袋。”
“嚯嚯,我看你還是挺清醒的嘛。但勸你不要趁酒勁兒上頭,真的惹毛我哦。”
“無可救藥。”
我剛歪過頭,從士道身後望過去,就見到糸師冴一邊搖頭,一邊這樣無語嘆道。我也覺得士道把我看得太緊,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吃醋,明明之前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系。我還和同專業的男同學經常走動,一起吃飯聊天研究課題呢。要告訴他了,還不知道他會鬧什麼別扭呢。
那邊,糸師冴發現我探出頭,便投來視線。還是冷靜的眼神,像冬天的陽光,明亮而沒有熱力。但他也是個正常人,會有喜悅和放鬆的時候。不過不是現在。
不知為何,我在幾個須臾片刻的四目相對間,感到他的目光裡摻雜一些雜質。他似乎在走神,臉上的神情隨之凝重,可能想起了那個噩夢。
“你還好嗎?”我問。
“我——”
他剛要開口,庭院裡更多景觀燈唰地亮起。時間是晚上七點整,應該是設定好的定時照明。我眯著眼睛,看向同樣因為被明光刺痛眼睛而面露不滿的糸師冴。身後計程車道也嘟噥起來,要給酒店打差評。
糸師冴平靜道:“不早了,你不如抓緊時間帶她回去。”
他恢複常態,再追問就不禮貌了。我和他點頭致意,保重。
“走吧。”士道握我的手,牽著我朝前走。我跟上去,和他聊起之後的出行打算。
噴泉不被封凍,在水面在燈光下抖動著碎銀似的影。
我瞥過一眼。金屬噴頭裡的細流脈脈,好似脈管裡的顫動。心跳忽而劇烈。
——你會不會有這種感覺,發現有人正在看你。
我轉過頭。
——但你回過頭,東張西望怎麼都找不到視線的主人。
不是的。
糸師冴還在原地。
返程的車上,我仍因為這一回望感到惘然。又有沒有可能,我所見的不是糸師冴。距離甚遠,隔著燈光、庭院、樹影和夜色,我的焦點沒有落在真實的人或物上,似無意闖入更遠的地域,窺望到常世以外的風景。
“士道,我感覺我今晚要做噩夢,和你還有糸師冴都做過的那種噩夢。”
“怎麼會呢。”
他攬住我,讓我枕在大腿上。寬大厚重的外套蓋住身體,眼睛被他用手掌遮住。靜靜的暗中,我蜷起來,躲進充滿他體溫和氣息的空間。
夢魘還會闖進來嗎?
感受士道不斷撫摸著頭發,我藉著酒精和些許疲憊,緩緩閉上眼睛。希望能睡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