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鐘。”
“哼,無賴。”
我揉亂他還濕著的頭發,再在他衣服上蹭兩下,擦幹手。又坐了一會兒,我小聲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讓你這麼耿耿於懷,也不趁現在好好休息。天這麼冷,非要到這裡找我。”
“不這樣做解決不了問題。”
“所以說,我果然是關鍵,就像罪魁禍首?”
“接近正確答案了,但我不想說,你自己想吧。”
“我要能想出來就不會問你了。真的,我不想和你鬧別扭。你就告訴我吧,我道歉還不行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
他再次用閃著嚴厲的目光朝我看過來。我忍不住把頭轉到一旁。
“因為我比你更不想鬧得太不愉快,所以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站直身體,敷衍似的用手拍我肩膀。
就這樣道過晚安,他下樓去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半夜還沒睡著,總是在閉眼不久後墜入一個古怪的夢境裡。我就像一個透明人,誰也不能發現我,包括士道。被忽略的滋味很難受,每次醒來心裡都沉甸甸的。
淩晨兩點四十。
我坐起來,換上外出的厚衣服。睡不著就出去走走,說不定院子裡椿樹開了更多漂亮的花。
奶奶把一樓一間房收拾出來給士道休息。我下樓梯,輕手輕腳經過走廊,尤其是他的房前。彷彿我是賊,他倒成了主人。
一切順利,馬上就到玄關了。我還沒來得及慶幸,頭頂的燈卻驟然亮起。我眼睛刺痛,拿手遮擋。噗嗤的笑聲從一旁傳來。從指縫中望去,士道端一杯水,倚著冰箱,看好戲似的打量我。
“全副武裝,是準備去偷牛嗎?”
“你才偷牛呢。”我翻白眼,盯著他手裡的杯子。白瓷,冰裂紋,水墨竹子。“你拿的是我杯子。”
“你的?”他垂下眼睛端詳,“中老年品味。”
“你更沒品。”我挖苦,又被他叫住——
“你要一個人去外邊嗎?”
“睡不著,想出去走走。”我實話實說。他把杯子放進水槽,讓我等他兩分鐘,他跟我一起。“這裡治安很好。”我提出抗議。但他撂下狠話,要是他換好衣服看見我沒在原地,他就要狠狠修理我。
好,你是老大。我扭開頭,舉起雙手錶示妥協。
院子裡積起的雪如鵝毛被褥般松軟。繞著屋子走一圈,站在那棵椿樹下,我忍不住回頭張望,我和士道的腳印排列成兩行。如果中間有淩亂的部分,一定是他說話惹惱我,我氣得跳起來打他的頭。
他看了看水紅的椿花,問我奶奶的大麗花種在哪裡。我驚訝,他怎麼知道奶奶種了大麗花。
“我還知道你鄰居家裡養了一條黃色大狗。”
他拿出手機,給我看他儲存的圖片,是去年夏天我發給他的。那個晚上我失眠,一個人出來轉悠。我給他分享鄉下的風景,他卻抱怨說這裡沒有像樣的足球場。後來,他差點打車來找我,我好說歹說,總算讓他取消行程。
種大麗花的地方,種黃瓜的地方,發現蝌蚪的地方……還有田野外綿延起伏的山谷。只是今晚夜空漆黑混沌,不像那晚燦爛發光。
我帶士道走過照片裡的每一處,偶爾張嘴吃到一朵橫飛過來的雪花。雪花松軟如粉,輕飄飄落下,粘在枝頭路面。我伸手掃過士道肩膀上積起的薄雪。
“你應該等春天,等天氣暖和些再來。”
“我不在意照片裡的東西,這裡也踢不了球。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大團白氣從他嘴邊升起,四處彌漫。他的眼眸看上去稍微朦朧,等沉默之際又恢複明亮鋒利。我走在他身邊,心裡凝結莫名愧疚的情緒,雖然我不記得做過什麼傷害他的事。
正想著說點什麼,頭頂上方冷不丁傳來“哇——哇——”彷彿嚎哭的陰森叫聲,我跳起來,一把抱緊士道的胳膊。不知道是什麼鳥立在枝頭,像生鐵澆鑄的雕像似的渾身青黑。我抬頭哀怨地瞄著,後背一片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