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別吊我胃口,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我握緊拳頭看他。
“我想表達——”他斜起嘴角,像是壞笑,一邊露出雪白的牙齒,“不,暫時無話可說。我踢得過癮,排名也不賴。你也差不多考完了。現在正是慶祝的時候,有必要掃興嗎?”
當然不應該掃興,但總覺得他在陰陽怪氣。我嘴唇緊緊抿著,他非剝一個桔子,拿起一瓣往我嘴裡硬塞。
不要。我左右躲閃,絕對不要。
“你最好讓我得逞。”士道單手捏住我兩頰。立即,我像章魚一樣嘟嘴,感覺很丟臉。“憑、憑什麼?”我費勁抗議。
“算了,實話實說,我現在還在氣頭上,你最好表現得乖一點。”
他突然間變臉,看上去嚴峻又冷酷。心裡有害怕的情緒,嘴唇跟著作出反應,樹葉一樣顫動著張開一點。我緩慢咀嚼,艱難地吞嚥原本清甜可口的果肉。
走廊傳來人踏在地板上輕輕的嘎吱聲音,奶奶來了。士道站起來,把門拉開朝外走。
“我不想和你說重話,你自己反思吧。”
反思什麼?我挺直腰背,揪著一顆心看他。他沒有轉頭,繼續朝外走。門被關上,兩個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
他不說明白,我也沒有頭緒。他是不會無故對我刁難的,但我到底犯了什麼糊塗,是天大的錯事嗎?他麼激動,非要跑到鄉下找我,也不怕被奶奶拒之門外,甚至被懷疑來歷,送去警署問話。你還要不要好好踢球了?
我盯著他剝開一半的桔子,心神不寧,陷入沉思。
挨著廚房的小屋專門用來洗鍋澡。裡面砌有灶臺,上面架一隻足以裝人的特製大鍋。我最喜歡端一把小凳在鍋裡坐下。滿是藥香的溫水淹到胸口附近,屋子裡蒸汽繚繞,熱乎乎的。奶奶在牆的另一邊守著燒火的灶洞。她熟練掌握火候,我不用擔心自己會被煮熟。
沒想過士道會來這裡。今天的藥湯裡額外新增美肌的白芷、甘草和玫瑰花,我本來想好好享受的。穿上大衣,到屋外找到奶奶。她手裡拿著長鐵鉗,正把灶洞裡柴禾扒出來,只留一半,熟練地控制火候。
蒸汽從牆上窗戶小縫裡大量彌漫。偶爾,奶奶問士道水溫如何。聽到他聲音,我松一口氣。他心情恢複了,似乎還很愜意。
不知道哪家鄰居在唱卡拉ok,跑調但快樂的聲音從夜色裡傳來,穿過椿花枝頭,在院子蔓延。
一陣風把我的頭發吹亂,像麻雀的羽毛挓挲起來。柴禾燒盡,灶膛裡堆起玫瑰色暖烘烘的熱炭。我在邊上蹲下,伸出手取暖。
奶奶拉扯我衣袖,讓出座位,夾柴禾的鉗子也放地上。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沒多少掌火的經驗,只得硬著頭皮坐下,不斷用眼神徵詢,什麼時候加柴,什麼時候少柴。
“奶奶,她還在屋裡吧?”
士道開口說話。我對奶奶眨眼,連連搖頭。奶奶領會,“她怕冷,這會兒多半還貓在暖爐裡。要我替你捎話嗎?”
“謝了,但我會當面和她講清楚的。”
“在鬧別扭嗎?”
“是我有錯在先,我向你道歉。她畢竟是你孫女。”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你不用緊張,我不是溺愛孩子的長輩。”奶奶說著,側過臉看我,彷彿指出我才是開壞頭的那個。
渾身不自在,很想溜掉,但又怕弄出可疑的聲音讓士道發覺。我一動不動,石頭一樣坐在原地繼續聽著。
“誰都有說錯話,做錯事的時候。這是人一生的障礙,要靠時間和經驗去克服。既要相互遷就,也要及時醒悟,做出彌補。”
奶奶和士道聊著,又好像在開導我。火光照著她的臉和銀白頭發,一雙不符合高齡的眼睛明亮清澈。她看向我時,我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慈悲。
趁士道泡完鍋澡,離開小屋的空檔,我急忙跑回屋裡,躡手躡腳鑽進客廳,趴在暖爐的桌上假裝睡著。裝模作樣差不多五六分鐘,他果然來了,先是站在旁邊打量小會兒,接著出聲叫我。我不應答,他自然上當。又過一會兒,奶奶也來了。
“她的房間是二樓左手邊第一間,麻煩你送她回床上休息吧。不過她這幾天不是在吃就是在玩,當真是考完了心也野了。要是你看見她房間亂糟糟的,還請別太見怪。”
奶奶的請求和告密讓我差點裝不下去。我承認我這兩天過得挺放飛自我,但不至於把衛生搞得那麼差。士道一定也清楚這點,可他卻笑著回應——
“沒有關系,我早就習慣了。”
啊?
習慣什麼?
我亂糟糟的房間嗎?哪有那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