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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搬來東京之前,我在奶奶家住了好久。父母工作很忙,忙到沒時間接送我,家裡也沒人做飯。
鄉下小學的滑梯和鞦韆鏽跡斑斑,但到處都有很粗壯的樹。爬樹比擺弄嘎吱嘎吱的器材更有趣,偶爾能發現一窩鳥蛋。忘了親鳥長什麼模樣,它們用羽絨和細碎草屑鋪成的巢裡,太陽光照下來,蛋殼泛起一層瑩綠。左右觀察,反射的光和色總在變化。
我從高高的樹杈往下跳,摔了個趔趄,齜牙咧嘴,一邊大聲趕走拿竹竿和捕蝶網的男孩。我說,看看就行了,不可以掏鳥蛋。男孩和他的同伴不以為是,推搡我。我勉強聽懂他們用方言說我的壞話。我不管,用更大力氣推倒其中一人。我認得他。
我有一輛從大商場裡買的童車,粉粉的有輔助輪的童車。我要在鄉下讀小學,直到父母工作不再那麼忙碌。那時,這裡很少有人家給孩子買童車。我想多交些朋友,不想一個人,就讓他們隨便摸,隨便騎。但這個男孩不懂愛惜,踩壞一隻踏板,座椅上多出幾道利器劃出的痕跡。
我們打起來,整條放學路上都是吵吵嚷嚷的叫聲。我聽不清他含糊的方言,他也不全懂我夾雜英語的咕噥。我指著他鼻子:stupid!get out,get out!
幼稚園外教不會教這些,只是娛樂媒體泛濫,電子裝置在提供便捷之外,還會入侵素質和道德。我知道有些舶來的東西不好,但正因為它們不好,一股腦往別人身上丟去才感到痛快。
為這頓口舌之快,回家我捱了一頓打。
爺爺還健在。這個長得像達摩一樣的男人捲起衣袖,去院子裡隨手摺一根竹篾。他讓我提起褲腿,要打我三十下。我剛站直,又寬又結實的竹篾就照著小腿肚打去。我疼得不行,又不敢亂動,等他打夠,我下嘴唇已經被咬破。
“你講髒話做什麼?”他問。
他從前跑過船,懂一點外語,知道我說的意思。但是——
“那個男孩弄壞我的腳踏車,我還沒找他賠呢!反正鄉巴佬一個,我說他,他聽又聽不懂。”
我舔嘴唇,舌尖掃過破皮的粘膜,又疼,味道又腥,還有點甜。感覺在品嘗別人的傷口。我稍稍走神。啪。臉上被扇了一巴掌。他瞪我,我瞪他。奶奶緊忙勸解,伸出瘦瘦小小的胳膊把他從我身邊拽走。這樣我才沒有被扇第二個巴掌。
鄉下的家,一切都是爺爺說了算。他早就不年輕,肺裡有毛病,成天成天地咳,但還是比我高大很多,有力很多。他不準我上學,罰我抄課本,做算術,過兩天再帶我登門道歉。我不想理他,覺得他沒有道理,有時故意做讓他難堪或者尷尬的事。
我又一天不吃不喝,裹起被子聽半夜沉悶的雷聲。年代已久的土瓦房,一淋雨就發出苔蘚一樣又冷又陰濕的味道。我感覺自己在發黴,到走廊外面吹風。
爺爺坐在房頂似乎是在補瓦片,嘴裡叼一根煙,是鄉下才有的土煙。煙草曬幹後一片一片疊起卷緊,裹成手指粗的一條。雨很大,煙條早濕了。我看他嘴唇翕動,像牛反芻一樣嚼著煙草味道。我站在走廊邊緣把頭探出去,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我了。目光撞在一起的時候,我想把身體縮回去,心裡格外別扭。等他踩著梯子回到地上,奶奶的聲音從走廊另一端傳來。她讓他快進屋,喝兩口熱姜水。
房頂確實漏水了。等天氣好的時候,要請工人來仔細修補,但最好能把整個屋子都翻新一遍。
“這得花不少錢呢。”奶奶說。
“這筆錢還是有的。”
爺爺喝一碗姜水,把打濕的煙條放在暖爐上等著烘幹。他頭發還很濃密,又短,像毛刷一樣直立著。我覺得我的爺爺就像一隻刺蝟,不然就是打薄了鬃毛的獅子。他和奶奶交代完請工人的事情,就轉眼看過來。我很不馴服地抿緊嘴唇,露出野火一樣的眼神。
“再過兩三個月你就要回城裡了,你要去東京讀書。”他說。
“已經確定是東京了?”
“是,你父母都被調到那裡工作,以後都不會變了。”
馬上就要和鄉下小學告別,我心裡沒有絲毫不捨。我受夠了沒愛心還粗魯的男生。女生也搞小團體,暗暗排擠我這個中途來的插班生。本來我想過和任何人好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