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局已破,棋局未解,二人就著殘局繼續對峙,勝負定時,剛巧趕上學館放學。
第一個沖出門的是吊著雙細眼的荀澹,見到陸清洛與姜醴,點點頭就當做打招呼,一溜煙地跑沒影。汪子恆追在學生堆旁邊:“慢些,別摔了!”
除了慢慢晃到陸清洛身邊就不動的譚容淸,沒人聽汪子恆的,他似乎總是這般控不住局面。秀秀與榕榕可謂後起之秀,兩只團子比賽跑般一下從隊末竄到原先第二位的王鑫前頭,發髻上小小的釵一晃一晃的。
“汪子恆。”陸清洛喚他,一邊的譚容淸聽見,遲疑地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該走還是留。
陸清洛琢磨片刻,叫雨霏將譚容淸帶回府裡——他本就經歷過一次家人的拋棄,若是叫他再知道此處的家也有再次分崩離析的可能,對幼童的心理成長實在是太不利了。
只剩汪子恆一人,微微蜷肩,分明頗有身量,卻略低著頭,近乎仰視般的看著陸清洛與姜醴。
“今年八月,又是秋闈,你可有作準備?”姜醴問。
汪子恆躲過二人看向他的目光,盯著桌角:“自三年前落榜,一直在準備,沒有一日敢空閑。只是……”
“只是什麼?”見他支支吾吾沒有下文,陸清洛的心不禁提起。
“只是……”那躲閃的目光終於敢直視她,“只是實在沒有信心,終日惶惶,不敢想以後。”
陸清洛見過這樣的人,在她來到這個時代前就見過。面對人生重大考驗,拼盡全力卻未能如願,長此以往,失敗的苦惱與未來的不確定會刀子般將心氣慢慢割去。
人的心氣似乎總是去得容易,再聚難。
“子恆兄,”姜醴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平靜,“未能由人決定的事,思慮太多會矇蔽心智。盡人事,聽天命。”
“可——”
陸清洛微微一笑:“明日起,到秋闈後,給你放假備考。早讀時能到學館看著學生們便好,其他課都暫時交到其他夫子手中,薪俸不變。”
從下往上抬著看人的眼睛忽得睜大,露出的瞳孔讓他那般謹慎的眼神也少去一份卑微,連他微蜷起的肩膀也因震驚而舒展。
“我不是什麼學術造詣極高的大儒,不過也算考過科舉,如果子恆兄有需要,願將所知傾囊相授。”
謙遜了,探花郎,陸清洛心中暗道。
“撲通”一聲,竟是汪子恆跪下,朝二人鄭重無比地行了大禮。
陸清洛匆忙喊一旁的小廝將他扶起,一邊一個勁地道謝,另一邊一個勁地安撫、鼓勵,過了一刻鐘才終於將汪子恆從學館送走。
“你沒和他說學館三年內要中一個進士的事。”只剩二人,有些與旁人說不了的事終於又可以開口,陸清洛心裡有什麼說什麼。
“他心境不穩,貿然知道會徒增壓力。”
這話不錯,陸清洛眨眨眼,盯著姜醴看,越發覺得他比剛來宜和時多許多人情味,忍不住逗弄逗弄正經人:“子釅兄真是善解人意呀,那當時頭一次見面,為何直言我的學館和鋪子都是無用的?”
姜醴學她眨眨眼睛,不動聲色,慢悠悠道:“當時是我突遇變故又心浮氣躁,實在唐突,對陸姑娘失了禮數。若非你將我招入學館,又言傳身教,恐怕今日我還整日對著長江自怨自艾。”
他輕輕笑起來:“說起來,這‘人情味’還是陸姑娘教與我的。”
“……”原先是陸清洛想逗弄正經人,幾句誠心誠意的話下來,卻堵得她一句話說不出,還鬧了個大紅臉。
姜醴還眼彎彎地盯著她,她不回應也不是,要回應又開不了口。
“你似乎總是擅長開導、贊揚他人,輪到他人這般對自己時,就經受不住了。”
陸清洛徹底不想與他說這些了,站起扭頭喊了小廝就走,經過二人先前一同在的窗前時,餘光瞥見笑意還未從姜醴臉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