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人前塵,她可以確定這不會是一個普通的擺渡人會有的能力,而冥界中有這個能力的只有二十四位君主,好玩的是,一橋君主竟然來苦海之上做了一個擺渡人。
不過,這人該是哪位君主呢?
“你誤會了,我是陰差陽錯下入了冥界,原本就不是為了做什麼陰司呢。”長安挑眉,“不過,我向來懂得既來之則安之。”
說著既來之則安之,可是她的眼中卻分明露出的慾望卻並不與話語相符。重邪望見孽雲閃閃發亮的眸子,那雙因慾望和執念發亮的眸子,唇角挑起冷然的笑。
這女子絕對是他們的同路人——冥界所有陰司以渡世人執念為任,可他們每個人都是執念與慾望重得連苦海都承載不了的——雖然,她的靈魂純淨得連苦海都可息怒,渡船都可變慢,可這並不與她執念很重相矛盾。只是,因了她先前所有淡然在談及某件事,或者說是某個人時都改變,重邪突然起了興趣,他突然想見見能成為這樣的女子執念的那人。
所有執著都可化為執念,長安承認,在她生前,那人是她執著追求的和想要守護的,也是她今生唯一的光源,而如今在她死後,那人成了執念。不過,這些她並不會對這個陌生的男人說起。於是,她淡淡一笑,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題。
“為什麼是陰司?我作為新死的鬼,不該是入六道,歷輪迴的麼?”長安坐得離重邪遠了一些,到底將那句在口中婉轉了幾回的“為什麼不顧念前世今生才會是一個好陰司”給嚥了下去。“連我都有些吃驚呢,我竟然好運到由長生橋迎入冥界。”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可那漫不經心到底帶了幾分卻也只有長安知曉了。
“你抬頭看,那才是往生橋所連線的往生大道,可迎人入輪迴往生,迎你入冥界的是長生橋,所以你註定是陰司。”重邪頓了一頓又說:“至於你所說的‘好運到由長生橋迎入冥界’這事兒吧,完全是你想多了。”長安似乎看見重邪笑了一下,可沒等她看明白,重邪又開口,語氣依舊淡漠。“陰司歷劫歸後,由長生橋接回冥界,這是天道。”
“所有關乎天道的東西都沒有為什麼,這是天道,我逆不得,你也逆不得。”重邪的語氣依舊淡然,可恍惚間,長安似從中聽出了一份悲哀來。可是,這般淡漠冷清的人怎麼會有這種情緒,長安想不明白,所以只當剛才那一隻是她的錯覺。不過,她很好奇,重邪口中的往生大道該是何種樣子的,於是,長安依言抬頭,卻因驚訝而漏聽了重邪的後半句話。
重邪收回落在長安處的目光,重新望向遠方,同時雙眼中神光寂滅,可是他口中卻喃喃:“真奇怪啊,我竟然望不到你的前世是二十四橋哪位君王座下的陰司,也看不到你將要接任什麼陰司之位。”不僅可以讓苦海息了怒火,還竟然勞架長生君親自將你從人間接回。真奇怪啊。
天空中血色圓月朗照,月光如水清亮,天空似澄澈的鏡子一般,是空靈卻依稀妖嬈魅惑的紫。長安望得見鏡面之下,黑綠色花植鋪了一地,行在綠植間的死靈們跟著各色的蓮燈前行著,號哭著,光看著就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著實有些滲人。可是,卻因著兩兩處在不同的介面,長安只看見鬼魂們的面容哀悽,卻聽不見亡者的哭聲,就像在看卓別林的啞劇般。遠處,有三途河悠然蕩遠,奈何橋畔,斑駁的石碑上,字跡已然模糊不清了,看著似歷史十分久遠的樣子。橋上,有年老卻有明亮眼神的孟婆將一碗孟婆湯遞給新死的鬼,許他們忘記前塵,再步入下一個輪迴。
長安默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身後。那裡,清冽的水下,由於她離遠了重邪,又或許,是少了重邪的威懾,依舊有手臂伸出,欲將她拉下船去,依舊有鬼瞳似群魚追逐著她,對她耽耽相向。很奇怪的,望著它們時,她卻再無懼意,心中只有些許悲憫,即使因為她那冰冷的過往,這情緒不該出現在她身上。
苦海上的那個群鬼夜哭的世界,雖群鬼號叫哭泣不歇,但也有流動著的生氣,可苦海之下,它們——那些被囿於苦海之中的鬼,日日夜夜浸於寒冷的海水中,互相吞食,沒有記憶,沒有神智,永不解脫,該有多寂寞。
它們,該有多寂寞。
囿於絕境,非死得不到解脫,就像當年入了浮羅塔的她一樣。
它們,該如……自己般寂寞。
微鹹的水滴自長安的眸中滑落,落入苦海中,漾起一圈圈水波,並久久不散。苦海上那個心與眼睛都淡漠了幹年的擺渡人眼中難得的有了別的情緒。
可是,流著淚的長安眸子微冷。或許是錯覺,重邪望時,恍惚看見從她臉頰滑落的淚滴中有花盛開,然後枯滅,接而復始,那那裡面的那花,好似是,浮羅與風離?
埋在苦海深處龐大的龍骨卻沒有在千萬年時光流逝中化作森森白骨,月光偶爾透過海面映在龍身之上,龍鱗透出冷冷的鐵似的蒼青色,可以照出當年的威武猙獰。當長安坐在渡船上無意識的望向海底時,原本神魂盡失,只剩下一些絕骨與豔血和浸透骨髓千年不散的神性的黑龍眸子微微張開,巨大的小山似的龍頭抬了抬,望向海面,當擺渡船劃過他的頭頂時,巨大的龍吻張開,無聲的咆哮,透出上古的哀鳴,或許,他的輝煌只在昨日,他咆哮時,擺渡船依舊行的平穩,甚至,從他口中攪起的暗流在接近海面時無聲的化去,什麼都沒有留下。
蒼龍琥珀色的眸中隱有悲傷,他沖天咆哮,似在呼喚,可是無人應答。擺渡船慢慢遠去,龐大的龍身動了動,似乎想要追過去,雷霆凝成蒼青色的鎖鏈鎖住龍身,他動時,雷霆在他身上炸開,黑龍又疲憊的沉睡過去。
水滴落入水中,原本會會匯入大流,成為其中一份,可是,長安的眼淚落入苦海中時,卻散開清冷的神輝,直墜入海底,直到沉睡的蒼龍頭頂才停下來。
淚滴中的光漸漸蔓延,光芒漸盛,直至刺眼,紅衣的女子腳下踏著漆黑的蓮花,就從中走出。
――與風孽雲如出一轍的容貌,甚至比風孽雲還要妖孽幾分,她的眉心,沒有任何神印,可是從她出現時,海底的那些存了千萬年的魔物伏地,戰戰兢兢,似是怕極。
――她的身後虛虛的投出巨大的鳳凰影,威武華美,透出來自蠻荒的氣息,不怒自讓人壓抑。
――這是,寧淵素擬,帝師玉無緣么徒,寧淵鳳凰一族之主。
她歪頭,望了望腳下的蒼龍,唇角挑上一抹笑,黑龍將醒未醒,微微睜眼時,那女子的虛影已經隨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