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有說到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
我端起桌上的飲料,緩緩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對我居然特別信任,或許覺得我是一個外人,不會對他構成任何威脅吧”,我笑了笑,把杯子放回桌上,“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秘密一旦對我開了個口子,就止不住地往外倒。他說我其實不該到藍星來,有機會更應該到白星上去看看,那裡比這裡有活力得多,每個人都充滿了激情,每天都在戰鬥,不像這裡,始終一成不變,每個人都渾渾噩噩得過且過,要麼就是勾心鬥角妒賢嫉能,這些事每天都在重複,看不到任何希望。不瞞你說,我還很認真地和他爭過,我說白星人我是瞭解的,他們在地球幹下的那些事,至今司令官和奧巴還在收拾殘局,他說這只是另一個意外,我並不瞭解真正的白星人,或者說,不瞭解真正的白星文明。在他看來,白星人和他們代表的白星文明,才是正確的方向與未來,他強烈建議我到白星去看看。我說我認識的那幾個白星人,他們只想得到我身體內殘留的記憶4,像他說的那種代表未來方向的白星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到這個時候,他才鬼鬼祟祟地說,他認識幾個很有地位的白星人,或許可以幫我。”
我講述的速度很慢,一邊講一邊組織語言。這段話我曾經給克里說過,但沒有這麼多細節。克里沒有插話,只是用手託著下巴,平靜地等我繼續。
“到這個時候我就有點懷疑他了。我故意問他認識哪些白星人?他帶著明顯的炫耀,報出了那個將軍21的名字。這個白星人我也知道,當初就是他在地球上追捕我們這些藍雪孩子,給司令官和紹伊夫他們製造了很煩。他說當時將軍不得不執行白星最高層的命令,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不一樣了,將軍已經回到白星,成功驅逐了‘元宇’,併成為白星的最高執政,而將軍能幹成這件事,他在中間出謀劃策,出了不少力。當時我就問他,這些事情你知道嗎?他笑了笑,說這是他和將軍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沒有必要告訴你,還說讓我等著瞧,總有一天,他要幹一番大事出來!”
“然後你就跑來告訴我了?”克里放下手,和另一隻手交叉環抱在身前。
“是的”,我點點頭。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當時聽了之後我就有點懵,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一個情報部門的特工,居然和你們最大的敵人勾結到一起,我甚至還猜想這是你一手策劃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後,他笑了笑。雖然不能看清楚笑容的幅度,但直覺告訴我,他像是被我這句話給逗樂了。我接著說:“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頭,這明顯是他揹著你們,偷偷摸摸地幹下的事。當天晚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決定去找你,把艾姆思對我說的這些全部都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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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他乾巴巴地說,“到現在我也很好奇,什麼原因促使你做出了這個決定?上次問到你時,你說是基於一位客人的良心不安。但是據我所知,即使在地球人心目中,告密也算不上是一種美德。你來向我告發艾姆思,並不是個容易的選擇。”
“我害怕了。”我直視著他,“這個原因我從來沒有說出來過,你上次問我也沒說。現在我向你坦白,我當時確實很害怕,而且越想越害怕。你知道,在這裡我就是個外來人,而且孤身一個,無依無靠。我很清楚,艾姆思遲早會敗露,我不想因此受到任何牽連,否則恐怕我的現場會比他更慘。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我想我能明白。”克里嚴肅地回答,“但我們絕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到一點傷害,請你放心。”
我仰靠在沙發背上,望著天花板,沒有回答,剛才的對話耗費了我太多的精力,居然現在有些精疲力盡了。克里低著頭,好像仍在反覆檢視著他那雙怪異的手。
他終於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謝謝你。不管怎麼說,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也跟著站起來,把他送到門口。“再見了,艾絲”,他出門之前,仍不忘和艾絲道了個別。
“對了,艾姆思全都招了嗎?他猜到是我向你報告的嗎?” 我搶先一步,幫他把門拉開。
他站在門下沒有回頭,“我答應過你,絕不會提到你的名字。另外,他什麼都沒說,始終保持沉默。”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我才輕輕合上門,然後扶著門框,慢慢跌坐在地毯上,最後那句話不該問的,有點多餘。
緩了有一陣,我喊了聲艾絲。
“我在這裡,先生。”
它從牆角移到我身邊,吃驚地問:“你沒事吧?先生,你的臉色很不好吔。”
“沒事,只是有點累了。放心吧,他已經走了。”
我按著它的頭頂站起來,慢慢走到窗前,樓下就是驛館大門外的庭院。克里的身影出現在草坪上,他走得很快,步伐很堅決,一次都沒有回頭。
這沒什麼,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麼,開始在心中默唸:“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高中語文課上學的,雖然讀書時語文成績不算好,但這段話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我安全了嗎?
沒有任何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我相信就算克里本人也不知道答案,因為上一秒他還在懷疑我,這一秒他就能放過我。可到下一秒,他又找到了新的理由,認定我還是很可疑。
現在他已經走了,一路都沒有回過頭,但房間裡還殘留著他的資訊,他那陰鬱的眼神、那乾巴巴的沒有起伏的聲音、那雙狹長、光滑、白皙的手,好像無處不在,仍然把我死死地包圍著。
“把窗子開啟好嗎?艾絲”。我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
它默不作聲地飄到窗子那裡,按下開關,一陣清冽的風湧進來,風裡面夾著綠草的氣味、陽光的氣味、大樹的氣味,還有海的氣味。我使勁嗅了嗅,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多少衝淡了房間裡無處不在的殘存資訊,但是沒過多久,它們就像浮出水面的鮮紅氣球,更加鮮明瞭。
“關上吧。艾絲,關上窗子!”
風戛然而止。它飄回到我身邊,低聲說,“他早已走了。先生。”
“你這是要安慰我?”一股無名之火從我心底裡湧上來。你算個什麼東西!膽小鬼、蠢貨、傻蛋、圓不溜秋的笨球!你竟敢來安慰我!
“你累了,先生”,它柔聲說,“你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