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螞蟻其實是一種進化得非常先進的社會群體,某種意義上,它們比人類社會進化得還要徹底。這讓我不僅想起了馬克,以及他所代表的勢力,這些人竟敢自詡為“萬國之上的隱形王國”。或許他們也曾經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與辛勤付出,在推動人類文明進步方面做出了某些貢獻,但是在攫取了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財富之後,他們就勾連起來,採用各種手段固化自己的財富與地位,同時設定種種壁壘阻礙後來者的超越。如果把這些人比作人類社會中的“蟻后”,那也是那種只想一次產卵就能終生享福的蟻后,甚至不惜為此阻礙整個蟻群的壯大、犧牲整個蟻群的利益來填充自己的貪婪。我知道,在大自然中的真正蟻群裡,絕對沒有這樣的“蟻后”!
藍星人的社會結構其實與蟻群非常相似,由於某種天賦的功能性對於藍星人來說就是代代相傳的家族記憶),不同的藍星人擁有不同的社會分工,承擔不同的社會工作,但是所有的藍星人都是嚴格平等的,所謂的“地位”不同只是“分工”不同。之前我就發現,奧巴很尊重紹伊夫,紹伊夫很尊重司令官,司令官對他倆也都同樣尊重,這種尊重是發自本能的,並不是做做樣子。而且,在紹伊夫沒離去之前,他對待奧巴的態度與其說是上級對待下級,不如說是老師對待學生。當紹伊夫把他所有的記憶傳承給我之後,奧巴對待我同樣像是老師對待學生,在他成長的經歷中紹伊夫教給他的,他都要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這不僅僅是基於分工不同的嚴格平等,更帶有某種互相哺育、互為師徒的更復雜的社會關係,比蟻群的社會性進化得更加先進徹底。
據我所知,白星人的社會結構同樣建立在嚴格的分工合作、各司其職的基礎之上,但仍然還保留著社會分工之外的其他不平等,比如地位超群的大祭司、世襲的元老家族、將軍、高階術士、牧首們,以及與之相對應的茫茫“底層白星人”,還有那些殖民星球上的原住民。他們的“元宇”出現後,更是批次製造出了大量的“新人”,這些“新人”完全是新出現的物種,在白星上沒有一點社會根基,但是卻因為對“元宇”的絕對忠誠而獲得了特殊待遇,某些方面比其他白星人擁有更多特權,也造成了白星族群的進一步分化割裂。這就使白星人的社會結構異常複雜、混亂,甚至岌岌可危7。從這些方面來看,白星人的社會倒是與地球上的人類社會有更多的相通之處。
我始終不能明白,同處於一個星系之中,相隔的如此之近,為什麼藍星和白星會發展出完全不同的社會型別,進化出完全不同的文明程度,而且數百年都相互為敵。但是看看地球上的情況也就不奇怪了,70多億地球人被分割在兩百多個國家內,每個國家的社會型別和文明程度千差萬別,如果以主流國家的標準來評判,這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還處在“黑暗時期”。
地球上螞蟻的數量比人類要多得多,但不管螞蟻生活在哪個半球、哪個大洲、哪個國家、哪個村莊,無論哪片土壤之下,它們的社會結構幾乎都是完全相同的,都是4500萬年進化後的最優選擇。為什麼我們人類,這個看似比小小螞蟻強大得多的物種,同樣遍佈世界的每個角落,卻又分化出如此巨大混亂的差別呢?
難道是因為我們進化的時間還遠遠不夠嗎?
奧巴對此卻很樂觀,他甚至認為,當那塊黑布無法被消滅,進而籠罩住整個地球後,人類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轉入地下,所有人終生都活在一個個地下堡壘裡,就像偉大的螞蟻那樣。到了那個時候,地球人的整體生存和文明繁衍是第一位的,一切不利於這一最高目的的障礙都會被革除掉。以前存在於地面上的人類之間的種種差距,如階層、地位、財富、收入甚至年齡、智商、容貌、體質等等,轉到地下之後,可能都會被抹平,人類的整體社會結構也會隨之發生極大變化,真正進入到以功能性為唯一區分、以整體存續為最高目的單一社會,變得幾乎與蟻群社會高度類似了。
這到底是人類文明的大進步還是大倒退?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在每一次重大危機中,文明如果不被滅絕,總是會浴火重生。既然人類文明在五百萬年的進化歷程中挺過了一次又一次重大危機,而且越來越繁衍壯大,那我更願意相信後者。畢竟,相比於螞蟻4500萬年的歷史,人類社會總體還處於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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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家裡也能發現它們的蹤影。有一天,就在我沉思人類社會結構未來向蟻群進化的可能性時,有一隻螞蟻闖入了我的視線,它先是出現在客廳一塊被陽光照亮的地板上,隨後又爬到了茶几的支腳處,它想順著支腳爬上來,但那個地方太光滑了,嘗試了幾次之後,它就果斷放棄,開始尋找新的路徑。我蹲下身,伸出手放在它面前,它稍稍猶豫了一下,就順著指尖爬到了我的掌心。我把手掌放在眼前仔細觀察,這無疑是一隻極具探索精神的螞蟻,它離開集體,獨自一人來到我家裡,我不知道這段距離有多遠,但是如果換算成人類的尺度,那應該就相當於我們登上了月球,甚至更遠吧。我看了一會,又輕輕把它放在地上,並祝願它能順利完成這次探索新大陸的冒險之旅。
此後我與馬克的聯絡越來越密切,既然奧巴已經把他的“地下堡壘”定義為試驗品,那麼不管成功與否,它都能為未來的大規模推廣提供寶貴的經驗和教訓,我必須得把他“盯緊點”。
馬克沒有食言,在建的三座“地下堡壘”,都按照他發給我的最新設計稿進行了全面整改,已建成部分也全部推倒重來。奧巴如約傳送了他要求的兩項新技術——地下掘進與混凝土快速成型,在這兩項黑科技的加持下,三座“地下堡壘”的建設速度大大加快。
我第二次去那座“樣板堡壘”8的時候,上面的地表地貌已經大變樣,馬克邀請我登上直升機盤旋在空中,他一一指點給我看,眼前的一切都令我深深震撼:大片的向日葵田現在被切割成了許多小塊,地底挖出的大量泥土與岩石堆積在地面,形成了一座座小山,傳送帶還在源源不斷地把新挖出來的運送上來。平原遠處配套修建了核電站、鍊鋼廠和機械廠,小山中間也建起了多座加工廠。所有廠區之間都由寬闊的道路連線,一輛輛重型卡車滿載著礦石從遠方駛來,又把加工好的居住艙和其他房屋構件運送到堡壘入口,連綿不斷的車隊轟鳴甚至蓋過了直升機的旋翼聲。
從空中俯瞰下去,原本寂靜的大平原就像是架起了一口沸騰的大鍋,無數鋼鐵、岩石與泥土在鍋裡上下翻湧,重新構建起完全不同的人工世界……這一幕讓我久久不能忘懷,我敢肯定,自從地球誕生以來,人類對這片原野的改造,從來都沒有如此深刻過。
馬克告訴我,“地下堡壘”的所有房間現在都採用預加工方式,先由掘進裝置在地下挖出大小合適的洞,再澆灌混凝土迅速成型,然後再把地面加工廠生產的房屋構件送下來,現場裝配施工,一個個房間很快就能完成,建設進度大幅提升到原來的二十倍。因此他準備擴大這座堡壘的規模,由原來的容納六萬人增長到二十萬人。他已經對堡壘周邊的地質狀況進行了深入勘探,完全支援擴建計劃。
直升機降落在一座小山上,馬克揮手朝著山下的大平原劃了個圈,“何,現在這一切都得感謝你們,特別是你。要不是你們提供的這些頂尖科技,堡壘的建設速度根本不會這麼快,說不定我們現在還在一鍬鍬地挖泥巴呢,哈哈!”
他興奮地看著我,“你知道嗎?為你看到的這一切提供動力來源的,包括那六百輛重型卡車,都來自遠處那座核電站,它同樣採用了你們提供的可控核聚變技術。正是因為它,整個堡壘的建設成本也極大降低了!”
“很壯觀”,我點了點頭,還沉浸在震撼之中,由高空回到地面,就像置身於那口大鍋的鍋底,那種震撼感更加強烈。不得不說,馬克確實務實高效,在吸收、轉化和利用我們提供的技術方面,他總能做得最迅速、最充分。
看著眼前巨大的施工場面,我突然想起個問題,“這麼大的規模,外界不可能一無所知吧?你們對外是怎麼說的?”
“實話實說”,馬克詭異地笑了笑,“只是隱瞞了事實的最關鍵部分。我們對外聲稱,要在這裡建設一座地下城市,作為未來移民火星、建設人類定居點的提前探索。關於那塊黑布的事,我們可一點都沒說。”
“就沒有人懷疑嗎?”我知道,那些“kt”組織在美國鬧騰得挺兇,幾乎每週都在各大城市組織遊行示威,馬克在這裡的動靜這麼大,他們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其實那塊黑布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可以說,已經陳舊到沒有一點熱度可言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何,保守秘密的最好方式只有一個,就是不斷丟擲新的‘秘密’。用新的‘秘密’沖淡舊的‘秘密’,用海量真假參半的‘秘密’掩蓋唯一的真‘秘密’,不管多麼荒誕、多麼離奇、多麼自相矛盾都無所謂,反而越這樣越好。因為大眾喜歡這些東西,他們真正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永遠都有新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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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麼篤定嗎?”
“請相信我”,馬克咧著嘴笑了下,“對於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而言,追逐真相幾乎是一件奢侈品了。他們雖然也對真相高度關注,但是持久度卻非常有限,沒辦法,因為首先得要生存,每天早上醒來,就有一份份新的賬單等著去付呢。真相很貴,他們消費不起的。”
冷靜,我暗暗告誡自己,先冷靜下來。
“但是你沒有辦法掩蓋那塊黑布,它還在不斷增長。”
“那又怎麼樣呢?”他把雙手攤開,“等到真相大白於天下時,只能面對咯。到那時候,唯一擁有大量終極避難所的人是我,他們不會恨我,之後排著隊求著向我掏錢的。”
那種熟悉的無力和屈辱感,再一次漸漸從身體最深處蔓延出來。
等一等,且慢,我剛才好像遺漏了什麼,就在剛才,他無意間說過一句話:“……一座地下城市,作為未來移民火星、建設人類定居點的提前探索……”是的,他說過,不斷用新“秘密”來掩蓋舊“秘密”,但這句話絕非偶然。
“你還在秘密推進‘y計劃’9嗎?”
“你說什麼?”他愣了愣,像是完全沒明白我的問題。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
他眯起眼睛打量著我。“我說過,那只是一個藉口,否則無法解釋清楚為什麼要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大興土木。這只是一個完美的藉口罷了,何。”
“那麼真相究竟是什麼?”
“真相”,他嘟囔了一句,清了清喉嚨,“我該怎麼向你解釋呢?何,為什麼你不能把‘y計劃’看做是應對危機的另一種選擇呢?一個有益探索,或者說,一個可選項?”
“絕對不行”,我搖了搖頭。
“何”,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們做出這一決定的原因和理由是什麼?難道僅僅因為你們是外星人,是在進化方面遠遠超越了人類的高貴物種,是來拯救這個行將沒落的世界的神?所以你們就要對全體人類做出不必要的承諾,擔當起起不必要的使命和責任?”
我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