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側過頭看沈行,月白色襴袍間繫著青色絲縧,束出一把勁腰,並沒有十分誇張的彪悍體型,是結實勻稱的那種,看起來就是個翩翩公子,一笑時光風霽月,自有風流韻味,哪裡像是領兵打仗的料?
“不像。”她如實道。
“你說的對。其實在北境那些年,我沒有親身經歷多少次爭鬥。”沈行緩緩道,“在戰場上,人命不算什麼,只要是阻礙前行的,就都該死。我去過幾次,便覺得虧心。”
“後來,我便想著怎麼能減少傷亡,為何非得硬碰硬地拿人命換人命。”沈行的目光微冷,像是陷入了北境的冰天雪地中去,“研究兵法、陣法,排兵布陣真成了能救人命的本事,也算是我有造化,早年在書房讀過許多兵書,躬身行事時才發覺,兵書同醫書,都是救人的方子。”
宋婉一聽,就聽了進去,好奇的問道:“還得是血濃於水,要麼說上陣父子兵呢,得虧晉王殿下信任。”
沈行笑了笑,“我並未以本來身份示人。”
說到這,怕她想到他在她面前也是隱藏身份這一茬,連忙尷尬地咳咳兩聲,“婉婉,我叫沈行,字珩舟,乃榮親王次子,今年二十三,雲京出生,長在雲京,現在是陛下親封的雍王。”
他要將漏下的自我介紹補上。
這一回沒有任何隱瞞,坦坦蕩蕩。
宋婉哼了聲,不理他,但神色明顯愉悅起來。
“在北境……日子過得很快。”沈行道。
錦繡堆裡長大的人見了更廣闊的天地,只覺得胸腔都開啟了。
他邊說邊悄悄打量她,“好幾次都以為差點回不來了。”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他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宋婉仰起臉看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
不知怎的,他覺得點點銀波倒影在她眼裡似的,泛著些瀲灩漣漪。
見她不抵觸,他就繼續說:“北境軍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麼?可其實在北境,他們苦著呢。”
沈行眼裡浮現一抹嘲諷來,“今上忌憚晉王,每回晉王寫了要軍需的摺子上去,今上批的倒是挺快,可運過來的東西總是差強人意,冬天穿不暖是常事,那兵器殘缺才真是讓人牙都咬碎了也忍不了的。”
宋婉覺得開了眼,震驚道:“怎會如此?邊防有多重要,我這小女子都知道。”
沈行搖了搖頭,“興許不是今上的意思,兵部、戶部、工部覺得若是一開始就給好的運過去,以後怕應付不了,萬一哪年的鐵礦開不出東西呢,萬一晉王叔要得急他們沒準備呢,不如糊弄著,大家都輕省。”
“那要真出了事呢?”她追問道。
“那便是晉王殿下辦事不利。”沈行道。
宋婉沉默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看到的百姓安居樂業,盛世歌舞昇平,商戶夜不閉戶的同時,同一片天下竟發生著這等說不出的囫圇惡事。
沈行收了臉上的冷肅,恢複了不容忽視的清貴風流,他將船槳一拋,向她伸出手,笑道:“靠岸了。”
上岸時起了點風,宋婉身上還濕著,忍不住一瑟縮。沈行將半幹襴袍解下,一下子罩在她身上。
“你的怎麼都快幹了?”宋婉驚訝道。
“火氣旺。”他笑。
正午日頭大,小廝們躲懶,婢女們都去了雅集伺候,松竹苑地處偏僻,這會子沒人。
宋婉環顧左右,做賊似的往院子裡跑。
現在的她不似方才那樣鬢發整齊笑容無暇,甚至還有些狼狽,可沈行卻認為這樣的她比方才的矜貴自重,更能讓他心動。
鼻息間是陣陣墨香,宋婉環顧沈行的書房,古樸禪意,琴臺上搭著刷了蠟油的木雕和奇石,作曲水流觴之微景。
他還會彈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