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山骨沒有避開老爺子的目光,“但殿下就不是殿下了嗎?”
老爺子沉穩篤定,“他可以是殿下,也可以不是。他想成為誰,由他來決定;但眼下,他一定不能是那個人。”
喻山骨攥緊雙手。
老爺子攏緊眉頭,“這世上有一個梁哲文,就會有第二個梁哲文,能斬草除根第一次,就能再斬草除根第二次。在殿下羽翼豐滿,知曉如何進退,能夠自己決定日後安於現狀,還是肩負旁的責任前,他需要安穩活下來。”
老爺子湊近,一字一句道,“在動亂初定,人心惶惶,人人為了自保都會妥協的時候,他首先要安穩活下來,‘消失’在旁人視野裡。但幕後之人浮上水面之前,你尚且不能自保,他跟著你,他有幾分活下來的機會?”
喻山骨語塞。
“越危險的地方,才越安全的地方,他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裡,就要以另一個身份光明正大‘出現’在所有人視野裡,這樣才是保全他。”老爺子擲地有聲。
喻山骨內心掙紮。
“在我這裡,他會安穩。沒有人會質疑他來歷,他會在京中師承鴻儒,洞悉朝政,熟悉朝中,軍中所有的人和事,他要有保全自己的能力,更要有審時度勢的眼界和魄力。他如果退,平遠王府會是他的倚仗,天子一脈會一直延續下去;他如果進,則有平遠王府做底氣。無需流亡在外,每日殫精竭慮,如何避開旁人視線……”
喻山骨眸間從早前的掙紮,逐漸緩和。
“請老爺子照顧好殿下。”喻山骨一手杵劍,單膝下跪,低頭道。
老爺子再次伸手扶他,“喻將軍,我會安排你同老太太離京。即便辰王之亂得平,也一定會有人利用此事鏟除異己。朝中和軍中都會有含冤之人。交給時間,留得青山在,不要白白送了性命,好好活下去,殿下還要倚仗你。”
喻山骨拱手,“末將明白,請老爺子再受山骨一拜。”
……
莊老太太一聲輕嘆,“就這樣,在當時京中搜捕辰王黨羽戒嚴的情況下,平遠王設法安全送了你爹與我離京。我還記得,是京中論功行賞,平遠王藉故替府中姑爺要了栩城城守的官職,讓姑爺帶著平遠王的小女兒離京赴任,就這樣,我同你爹藏在離京的隊伍中,沒有多盤查,如此離京。”
栩城?姑爺?小女兒?
喻寶園忽然猜到了是誰。
老爺子讓女兒和女婿送了爹和祖母離京,老爺子的女婿和女兒去了栩城赴任……
所有的過往竄在一處,終於縷清了一條暗線。
但在喻寶園心中掀起波瀾。
莊老太太搖頭,“我不願留在京中,是因為山骨說起過,遠離世子,才能真正讓世子安穩。山骨不想平遠王難做,也不想讓世子陷入險境。所以,當初要去京中,我不知道應當如何同你說起這些往事,也不知道怎麼讓你接受,更不知道如何同平遠王照面,才能將此事的影響降至最小。雖然時過境遷,過往在京中我就深居簡出,甚少同京中之人照面,十餘年過去,一雙眼睛看不見,容貌不似早前,但到底,是怕牽連你,牽連平遠王府和殿下。”
喻寶園輕聲,“所以,祖母和爹去了青石鎮?”
老太太莞爾,“我們輾轉去了很多地方,從京中出來,就同石大人夫婦道別,石大人夫婦去栩城,我們並未一道,但同行這一路,山骨與石大人投緣。雖然朝中之事,些許讓人無奈,但石大人同你爹還是成了好友,也讓你爹到了安穩處,寫信給他,日後可往栩城走動。就這樣,我們同石大人夫婦分開,輾轉去了東邊,西邊,最後青石鎮落腳,安穩起見,還改了名字。山有風骨,上善若水,你爹的名字改做了喻善水。”
喻寶園當然記得,隔壁的胡嬸,張爺爺,小時候都叫她善水家的小子……
都是早前的舊事了,喻寶園想起心底還會有暖意。
只是,她記不得爹的模樣。
知曉了祖母和爹在京中的過往,是如何到青石鎮的,喻寶園心中仍有謎團,“祖母,那我是怎麼到青石鎮的?”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認真道,“雖然我同你爹在青石鎮落腳,隱姓埋名,但是你爹心中仍惦記著殿下,所以,他一共離開青石鎮三次,一是去打探殿下的訊息,二是查探同梁哲文相關的人和事,他相信會有蛛絲馬跡能順藤摸瓜,三是去先帝的陵寢遠遠祭拜。第二次回青石鎮時帶回了你。”
喻寶園輕聲,“祖母,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太太不用多想,因為都記得,“十餘年前,你那時還沒滿一歲。你爹剛抱你回來的時候,才這麼小一個,瘦巴巴的,像生病的模樣。聽你爹說,是他路過南元鎮的時候遇到你的。”
南元鎮?
喻寶園心跳倏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