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懷容不必請讓,順衣坐於主位上,順手掀了茶盞的蓋子。
茶葉緊細、湯底透亮,香味濃鬱。
“茶不錯。”段懷容誇著,但語氣冷冷。
看著這好茶,他眼前全是百姓在草也長不出的荒地上茍延殘喘的樣子。
焦勤看不出,反而因得了誇贊喜笑顏開:“大人好眼力,這可是極品的陽羨茶,五兩銀子一兩茶,下官前幾日才得來的。”
段懷容拈著杯蓋的指尖緊扣。
縣丞給他們上了好茶,他無法追究,畢竟他現在也是旁人眼中不可得罪的權勢。
但是冀州災情嚴重、民不聊生已一月有餘,當地縣丞竟還有心思去買五兩銀子一兩的好茶,著實是令人惡寒。
段懷容將蓋子原路擲在盞口上,當啷一聲。
他不悅時從不勃然大怒,只是眸子中生起駭人的寒意。
“侯爺和大人先喝些茶。”焦勤總怕怠慢了,連連頷首:“接風宴後廚還在做著,鮮燉雞和燜肉都費時,估計還有一刻便好。”
秦獨將茶盞墩在桌上,蓋子叮叮響著:“茶不錯,縣丞大人平時吃得也不錯。”
他黑眸殺氣騰騰,將焦勤看了個趔趄。
“接風宴先別做了。”段懷容冷視:“把近一月發放賑災糧的冊子,及處置災情的記錄冊拿來吧。”
焦勤冷汗涔涔,寬袖下的手哆嗦,臉上皺起數道為難的褶子:“大人…大人先吃些東西再查?一應文冊還未整理妥當。”
段懷容淺色的眸子毫不偏移。
“是沒整理妥當,還是沒編造妥當?”他輕聲質問,卻如萬鈞雷霆。
焦勤嚇得跪倒在地,忙告饒:“大人說笑!大人說笑!下官這便取過來。”
待人跌跌撞撞出門,段懷容疏解心中怒氣,竟有些悲哀:“看見了麼?上不言治國,下又何來勤政。”
秦獨記得這句話。
當時在嶺州剿匪時段懷容說過這句話,當時他只覺得有理。可現在,才是被這句話在心底劃上深深的一刀。
大魏,已經從根處腐爛了。
不多時,焦勤便將兩本冊子呈上,而後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
段懷容翻看兩頁,便沒心思再看下去。
糧草記錄混亂無序,治災政策更如流水賬一般,毫無實際內容。
“焦大人接下來有何打算?”段懷容漫不經心地問著。
焦勤茫然,只將最該幹的事情往上堆:“發放賑災糧,設定粥棚…然後,然後為百姓發放衣物…”
段懷一笑,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做。
他直視過去,言辭不疾不徐:“今日太陽落山前,我要看到城外百姓在粥棚前領粥。”
焦勤哪裡聽過如此嚴峻的命令,此刻手腳冰涼如處寒冬,居然病急亂投醫往秦獨看去求救。
沒想到,秦獨的眼神更為駭人。
“要本侯替你做?”他饒有意味地問了句。
焦勤骨頭都嚇酥了,白著面色連連作揖:“不不不不!下官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他腳步不利索,三步兩步便沖出了門,在院裡高呼各處人手。
段懷容難以在此處安坐,起身道:“出去看看吧,指著這個愚人救不了百姓。”
說罷,秦獨與他並肩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