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詬病君主的大逆不道之言,便輕飄飄地從他口中而出,彷彿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秦獨並不附和,但不可否認這句話是對的。
一士兵自遠處跑來拱手道:“侯爺,三名匪首已悉數擒拿,另有九百三十二名降匪,請侯爺定奪。”
過往戰役中,鮮有敵方將領能被生擒。偶爾有過,也是斬首示眾。秦獨善戰,卻不善處理眼下之事。
三名匪首可斬,那近千的匪徒又當如何,其中定然不乏走投無路落草為寇之百姓。
秦獨不做聲地望向段懷容,等一個計策。
段懷容察覺,微不可察笑了一瞬,順勢開口:“與那些降匪說,若能檢舉他們首領的罪行,可將功抵過。若還能有其他訊息稟報,有賞。至於那三名匪首,明早看有什麼罪行,再做定奪。”
來稟報計程車兵聽後,以詢問的目色看向秦獨。
秦獨微揚了下巴,示意按照去做便可。
待士兵領命而去,他不解看向身邊人:“若是想知道那三個匪首的罪行,直接審問不就好了,何必去費那些口舌。”
九百多人,一人一句話便有九百多句,想想便覺得繁雜不堪。
段懷容解釋:“此舉並非為了明確證供,而是收服人心。若只審匪首,那千餘匪眾難免戰戰兢兢、人人自危,對我們只能是防備。”
“但若讓他們檢舉匪首罪行,那便是與我們站在了同一條線上,會以我們為靠山。誰不想甩了身上的汙泥,理直氣壯指責別人呢。”
秦獨聽著,暗暗慨嘆真是好一齣殺人誅心。
今晚,只需要看那些降匪跳起腳來爭相指控他們的首領,這片土地上便多了九百多個和他們一起討伐山匪惡行的人。
之後要若斬那三名匪首,一字一句證供都出自這九百匪眾。到時候也不是北安軍不講情理,而是眾口鑠金。
而他與段懷容,全程都不必參與什麼,可以說是置身事外,甚至還能因為將功抵罪、寬宥眾人落得個仁善的名號。
細琢磨下來,秦獨越發覺著段懷容的城府遠不止他看到的。
一個面色從容、波瀾不驚的人,不作聲色地將人心利害操縱於股掌,這比殺人如麻更令人生畏。
身居天下高位者,才應如此。
段懷容自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可現在望著秦獨遲疑的目色,竟一時想揣測其中的情緒。
“覺著我陰險?”他笑起來,故作輕松。
秦獨搖頭,依然將人緊緊看著:“沒有。”
這句話是真誠的,他從未覺著段懷容陰險或者是狡詐,只是有他看不透的權術手段。
半晌,他深色的眸子裡多了些笑意,緩緩道:“懷容之才,若只在此荒野治匪患,猶如金珠沒於泥土。”
段懷容起了興致,稍稍臨近饒有意味低聲問道:“那我當如何?”
秦獨垂下目光,神色瞭然卻未作答。
應當以博學編撰國策,治百州民生;應以智謀權術縱橫內外,馭將帥、鄰國;應當以堅韌之心立於天地,望日升月起。
他不敢再看段懷容,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心思。
有那麼一刻,他毫無章法地設想過,若是段懷容是大魏之君主。那必定能斡旋於外戚,造福於百姓,天下恐怕是另一番景象。
但也只是想想罷了。
秦獨無謂搖頭輕笑,笑自己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