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大,砸得屋頂噼啪作響,襯得屋內靜謐。
段懷容喝了一口溫熱的酒,溫熱即刻在心口蔓延開來,讓他周身都泛起一陣疲憊的慵懶。
“我十四歲那年,我娘病重。於是我回段府照顧,可我娘還是在轉年的春日去世了。”
“唯一護著我的人沒了,趙氏也更變本加厲地對我…”
段懷容為母親服喪守孝,便沒即刻隨百裡無恙雲遊。
他十六歲那年的元月十五,全家去城外的善緣寺上香祈福。歸途路上,段懷煜出言不遜咒罵於他,並學趙氏的口氣連著柳芙一起辱罵。
原本是能忍的,可聽聞母親被詆毀,段懷容忍無可忍打了段懷煜一個耳光。
趙氏護子心切勃然大怒,將段懷容趕下了馬車。加上段越偏心,對此毫無阻攔。
那年正月十五,下了近十年最大的一場雪。
善緣寺距嶺州成四十餘裡,沿途都覆蓋著沒過腳踝的積雪。
段懷容身著單薄的衣物,趟著積雪從白日走到夜晚。渾身都被刺骨的寒風吹透,冷到骨頭縫裡。
他兩條腿被雪水浸透,從疼痛變得麻木,就這麼拖著冷透的身體,一步步走回了段府。
回到段府之後,沒有任何人過問。他當夜便發起了高燒,渾渾噩噩地裹著被子,幾近昏迷。
即便數年後的今天回想起來,那時的惡寒和顫慄,依然會讓指尖不自覺的發抖。
段懷容將溫熱的酒飲盡,試圖驅散那些又攀上身體的昏沉。
“我娘去世後,她身邊的一個小廝便跟我到了西跨院裡。”他第一次無比惆悵:“那小廝叫添瑞,比我還小了一歲,是個孤兒。”
“我娘看他無依無靠,便救來留在身邊做個事,權當給一條活路。”
秦獨聽著,默默給面前空了的酒杯裡倒滿了酒。他聽得心底發軟,有陣陣酸澀。
段懷容清澈的眸子裡,不再是空曠。其中有顯而易見的遺恨:“添瑞感恩我娘,在我娘死後也盡心對我。”
“他見我服藥後依然高熱不退,冷得打顫,他便把他所有能保暖的棉物都拿來給我用了。”
“他的一條被子,還有兩件厚冬衣,包括他身上當時穿的一件。”
從母親死後,他和他身邊的人都不得照料,一應生活用品都只是勉強夠用。
他清晰地記得,當時十四五歲的添瑞,脫了冬衣給他墊在床上,然後就那麼穿著單薄的中衣守在榻前,給他熬藥。
段懷容深深蹙眉,墜入沉痛的漩渦:“第三天清晨,添瑞正照料我時,趙氏便破門而入。”
“她扯著添瑞,說有人看到他深夜衣衫不整出入我的房間,說我二人茍且數日。”
那一刻,添瑞身上單薄的中衣和床榻上他的被褥,似乎成了兩人同床共枕的最好證據。
而且,心存惡意的趙氏巴不得能抓住什麼把柄,這會兒自然要借題發揮。
她給段越說得時候,字字真切地像是親眼看見了兩人行事,言語篤定又不堪。
“兩個不知廉恥的東西!段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把這狗東西拖出去!打死!”
段越罵聲還在耳邊,令段懷容一陣陣喉頭發緊:“添瑞是被亂棍打死的。”
說著,他倏地落下一顆淚來。無力地悲哀取代了當時撕心裂肺地哀求和痛哭。
那麼平靜地一句話,卻令秦獨心中轟然震動。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明明是知恩圖報,給出了所有能禦寒的衣物來救人一命。卻被扔進了冰天雪地裡,亂棍打死。
還是在段懷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