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威嚴的外表能將此刻的慌亂掩飾。
街上的混亂平複,兩人的心卻開始難以平靜。
秦獨慢慢鬆了手上的力道,後退一步與人稍稍拉開距離,段懷容也心照不宣地沒有就這次親密接觸道謝。
孩童的哭聲刺耳,一男孩受了驚嚇坐在地上抽泣,本就襤褸的冬衣不知被誰扯壞落在身旁,餘下人群還在忙亂拈著金粉。
“苦饑寒,逐金丸。”
段懷容冷淡的目色裡,摻雜著隱約的悲哀。
漢代天子寵臣上大夫韓嫣,喜玩彈弓,彈丸皆為金質,每天打掉十數顆。所以京城的孩子聽說他打彈弓,都會跟著他去撿掉落的金丸。
民多苦寒,上位者卻聲色奢靡。
活生生的血肉身上,難覆一件完整的冬衣。但那座荒唐的繁虛樓裡,卻處處金粉塗飾。
秦獨為那六字心悸。
段懷容身上,有著超乎常人的機敏慧思、雄才大略和膽魄。也有著與這個世道格格不入的悲憫仁慈。
他早知如此,卻還是一次次為其而折服動容。
那孩子瘦小哭得可憐,秦獨著實看不下去,於是與榮禮吩咐道:“去拿些銀子給那孩童...”
“不可。”段懷容當即阻止。
秦獨疑惑,卻還是制止了榮禮。
段懷容解釋著:“不患寡而患不均,侯爺今日眾目睽睽之下給了這孩子銀子,明天這些人便都到北安王府門前乞要。”
“侯爺給了他們就感恩戴德,不給就要被指摘有所偏倚。世間千千萬萬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孩童,侯爺難道要一一去送銀子嗎?”
秦獨怔了會兒,覺著自己像是自一道狹窄的縫隙裡,驟然走進豁然開朗之地。有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心胸開闊。
悲憫和仁慈,不對某一人,而對天下每一人。
此時,他似乎透過段懷容這副身軀,看見了千裡同風的盛世。
段懷容往前幾步,俯身拾起地上破舊的外衣,默默替那孩子披上。那孩子哭著,沒看他,也沒旁人注意到他。
他只管俯身,有股超脫於俗世的仁愛。
而後,他抬眼眺望城南,漆黑透紅的繁虛樓清晰可見。這棟樓,不是苦饑寒的罪魁禍首,卻是國運世道的一個具象縮影。
秦獨立在一旁,也隨著眺望。他不知道段懷容凝望著繁虛樓在想什麼,只知道此刻,那座遙遠的樓比眼前的人渺小太多。
......
這是段懷容第一次與秦獨同乘華蓋馬車,兩人各座一邊,都沒怎麼說話。但是他能感覺到,秦獨總是有意無意地在看他。
直到到了北安侯府的門口,秦獨先一步下車,然後回身伸手。
段懷容自然接受了這樣的好意,將手落在那寬大的手掌裡,借力徐徐下了腳凳。
他無意瞥見秦獨手腕上的黑色錦帶,隨口問道:“侯爺手腕可還好?”
“還...”秦獨只吐了一個字,遲鈍了下繼續道:“還是有些隱痛,辛苦小段先生待會兒再為本侯診治一下。”
本想說還好,可他即刻便改了口,希望能與段懷容多些相處的時間。
段懷容不大相信地將人掃量一眼,之前半日不出門時都不說,這會兒卻輕易喊痛,實在是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