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薛銳沒有任他撒嬌,薛裡昂被拽著後頸的衣領拉開,只能抹開自己臉上的眼淚,強忍著不哭抬頭看著薛銳。
“我要走了。”
薛銳平靜說出句話,聲音透著疲憊。他好像很累很累了,好像是一個人拖著沉重的東西走了很遠的路。
“想要救自己的話,可以用這個。”
薛裡昂接過薛銳遞過來的東西,一個精緻的金屬盒子,他小心翼翼按下側邊的按鈕,鐵盒上方長出了一朵纖長的藍橙色火焰。
是一個打火機。
薛裡昂睜大眼睛,表情驚訝。
薛銳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他仰躺在沙發上,手背遮住眼睛,略顯蒼白的嘴唇微張,少年剛開始發育的身體線條挺拔,喉結突出,左手手腕上纏著一條黑色的粗繩,下墜一個黃銅的圓片。
薛裡昂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黃銅圓片和它代表的權力,也不知道在薛銳母親過世的這段時間裡,薛家,薛銳母家李家,薛源母親的代表的金家還有其他一系列權力漩渦裡的利益體,經歷了怎樣的交鋒,薛銳在其中又扮演怎樣的角色。
那個時候有人記得薛銳也還是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孩子嗎,有人給他留下一些時間流幾滴眼淚麼。
薛裡昂看著薛銳,碧藍色眼睛裡映著跳動的火焰。他還沒有了解這個家執行的規則,他只是覺得薛銳似乎被什麼可怕的東西傷害著、束縛著。
於是,弱小的孩子突然生出一種責任感,神情裡的懦弱迷茫漸漸被認真所取代。
——我會救自己。
——我也會救你。
當天晚上,薛家燒起了一場大火,四樓將近一半的房間被波及到,甚至連薛家繼承人薛銳的房間也在受損的範圍內,這其中尤其是薛家最小的孩子那間臥室,也就是火勢最先開始蔓延的地方燒得最為嚴重,薛家當時掌權的高層悉數到場,徹查失職的工作人員,連帶薛裡昂保姆在內的幾個幫傭被當場帶走。
人群熙攘裡,薛裡昂望向被簇擁著的薛銳,大哭不止,像是來到薛家以來所有的委屈都要發洩出來。
他知道,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見到薛銳了。不過沒關系,我會學著說這裡的話,會學會數我們離別的時間,會救出自己。薛裡昂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我也會救你。
這是作為薛家三子的薛裡昂第一次在眾人眼裡登場,從那以後,沒有人能再假裝無視這個金發的小孩。
很快薛銳就不在主宅繼續住了,薛銳的理由是需要住在更方便學習的地方。不久,薛源跟他母親也搬了進來。薛裡昂每天都喝很多牛奶,努力模仿身邊的人說話,練習數數,但是見面的日期比薛裡昂預想得早很多,是薛銳的生日。
薛裡昂對這次生日的細節已經不清楚了,除了生日宴會上那個因為惹到薛銳被全家趕走的表親,就是第二天他在自己房間裡見到的鋪天蓋地、各種各樣的白色毛絨小狗。
那個表哥著實討厭得很,可能是在這個場合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藝就是欺負小孩,而薛裡昂是他在場唯一可以欺負並且不會有人出頭的小孩。
他們先是嘲笑了薛裡昂聽不懂人話的蠢樣,這個薛裡昂已經習慣了,並沒有什麼波瀾。然後他們搶走了薛裡昂懷裡抱著的白色小狗,扔來扔去。
薛裡昂就像是追球的狗一樣,隨著他們拋接的軌跡跑來跑去。
直到那個被薛裡昂珍愛的小狗玩具被被扯壞,棉花填充物撒了出來,作為眼珠的紐扣在地上彈跳幾下再也找不到。
薛裡昂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像是瘋了一樣舉起拳頭沖著為首的那個人砸了上去。
那是dodo,一隻白色的很聰明的小狗,它和薛裡昂一起長大,在過去無數的黑夜裡陪著薛裡昂。曾經是薛裡昂唯一的朋友。
第一次失去dodo,是它被一輛超速的貨車壓成肉泥。為了安撫哭鬧不止的薛裡昂,媽媽從二手超市買回了這只玩偶小狗,跟薛裡昂說dodo回來了,只要薛裡昂把玩偶照顧得足夠好,dodo就會醒來跟他玩。
現在小狗玩偶也死了,dodo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薛裡昂像是被扔進狼群的兔子,在一群食肉者面前徒勞地憤怒、絕望。
周圍的旁觀者議論紛紛,戲謔得看著沒人管的小孩在這種高雅的場合做出不體面的發洩,甚至欺負他的人的父母也只是站在旁邊,手裡的香檳都沒放下,虛偽地讓自己家的孩子離他遠一點。
薛裡昂不是那些大孩子的對手,他連一個都打不過,更何況對面是三四個人,很快他就被對方按在地上打得無力還手。憤怒中的薛裡昂感受不到身上的痛,只是眼前的一切都變成彩色的斑點飛快旋轉著遠離,耳朵裡聲音變得混沌,他能做到只有昂著頭,發出無意義的嚎叫。
突然,壓在身上的人起開了,薛裡昂感覺自己被人拉起來,他費勁睜開眼睛,看見薛銳背對著他站在人群中間,始作俑者的父母們語無倫次點頭哈腰著對薛銳道歉,卻很快被工作人員禮貌請離。
哦,他們搞砸了薛銳的生日。
……薛銳很生氣吧。
薛裡昂暈暈乎乎得被人揹走,不怎麼清醒的腦子費勁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