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未謀面的養父依舊沒有露面,馬上要成為他名義上的養母的女人,帶著比他大幾歲的二哥在外面購物,也沒時間見他。
薛裡昂唸叨著來之前媽媽教給他的、討好大人的幾句吉利話,找不到物件去說。
隨便被哪個說得上話的老幫傭安排了一間客房,從帶薛銳的保姆裡,分出了一個,這就是這個家為安置薛裡昂做的全部了。
薛源說薛裡昂小時候看起來像個傻的,不是空xue來風。主要是薛裡昂他聽不懂人話,別人也聽不懂他說的話。
薛裡昂他媽的真實國籍沒人調查過,只知道當年她從事高階私人服務業,金發碧眼,自稱是法國人,在西班牙長大,就業於義大利的紅燈區,會說幾句中文。因為會說幾句中文,被安排接待了薛伯昆,也就是薛裡昂和薛銳的父親。
所以薛裡昂小時候的語言體系是極度混亂的,很難說他媽是想把他培養成多母語的高階人才,還是壓根不在意他說的是什麼話,五歲的孩子說的話像是八國聯軍教的,很少有人聽得懂。
薛家肯定有能力找一個會說多種語言的人來照顧他,但是沒人在意這個孩子。
照顧薛裡昂的保姆也並不希望留在薛裡昂這邊,畢竟薛銳是家裡的眼珠子、命根子,連帶照顧薛銳的人都在其他工作人員那裡高人一等,還額外會有李家的紅包拿。更何況薛銳那個時候已經是個少年了,很少需要別人做事,而這個年齡段的薛裡昂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人幫忙。
很顯然,這份工作不值得耗費時間和精力。
反正薛裡昂又不會說話,告狀都做不到。
薛裡昂對那個時候的回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有一個很鮮明的感覺他一直記得,就是餓。
剛開始,保姆有時候會煲電話粥,晚點給他拿吃的。薛裡昂不哭也不鬧,坐在旁邊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等。
後來保姆經常不在,怕他亂跑,就把他鎖在房間裡。他還是不哭不鬧。有時候鎖一整天,薛裡昂抱著那隻跟他一起來到薛家的小狗,看著窗邊停著的麻雀都流口水。
他在鐘鳴鼎食的薛家,總是覺得很餓。
凡事都有兩面性,好的一面在於,這治好了薛裡昂的挑食。
小時候的薛裡昂真的非常可愛,金色小卷毛,藍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看著像是玩具廣告裡的外國小孩。就是小臉上的肉消減了不少之後,眼睛顯得太大。
那個時候因為經常要去看顧母親,薛銳也住在主宅,偶爾湊巧,也會和薛裡昂打個照面。
直到有一天,薛銳路過看到薛裡昂和保姆拉扯,他們才第一次對話。
“哎呀你到底在說什麼嘛,快閉嘴,閉嘴玩你的小狗。”
剛從外面逛街回來的保姆急著關門再出去見男朋友,一臉不耐煩把薛裡昂往房間塞。前一天只吃了個早飯,今天什麼也沒得吃的薛裡昂,終於忍不住試圖以理服人,抱著保姆的腿,咿咿呀呀表達深刻意見。
“他說他餓。”薛銳從金發小孩雜亂的句法裡,找到了重複率最高的詞。
保姆沒想到薛銳會突然搭話,愣了一下,心虛又著急,彎下腰要抱走薛裡昂,就看見薛裡昂邁著一顛一顛的步子,過去抱住了薛銳的腿,抬起海藍色的眼睛看向這個好像能幫他的人。
薛銳停下,低頭與薛裡昂對視,又重複了一遍裡面最重要的字,餓。
“剛吃完零食怎麼又餓了……我帶你去廚房拿點吃的,快放開,我們去拿吃的。”保姆不敢讓薛裡昂和薛銳多接觸,怕他說出什麼不利於自己的話被薛銳聽懂。她看似溫柔得嗔怪了一下給自己開脫,躬身抱起薛裡昂匆匆走開。
於是薛銳繼續走他的路,不在意這個小插曲。
薛裡昂卻艱難得從禁錮裡回頭看薛銳漸漸遠走的背影,努力記住這個人的樣子。
兩人背向而去,一個人卻總是忍不住回頭。
這跟他們很多年以後的人生軌跡恰好重合,像是預言,或者寓言。
那天,薛裡昂學會了他人生裡,最有用的一句中文。這對當時的他來說,至關重要。
也是從那天起,五歲的薛裡昂,認為自己認識到了這個半球他第一個朋友。這對他的整個人生造成了影響。
很久以後,經歷過那段時間的老幫傭回憶說,薛裡昂從小和薛銳關系很好,每次見到,都會大老遠喊著“哥”、“哥”跑過去;也有人認為他們關系非常差,薛裡昂從小就管薛銳叫“鵝”,用這種他們老家罵人的稱謂來侮辱薛銳。
如果說白天的餓,薛裡昂還能忍耐的話,那麼到了晚上,五歲的孩子獨自面對黑暗,恐懼,就不是那麼可以忍受的了。
雖然按照薛家的規矩,對待這個年紀的小孩,保姆應該是在薛裡昂房間裡陪著他的。可誰會關心一個沒人在意的小孩呢,很多時候,薛裡昂從夢裡醒來,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
燈總是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壞掉。
後來薛裡昂發現,這是那個保姆故意弄壞了,因為燈亮了,巡查的管家就會發現薛裡昂醒著,一旦他進來檢視,翫忽職守的保姆可能會被叫回來挨罵。為了不讓自己挨罵,所以保姆只好多費些力氣把燈泡擰下來,天亮回來之後再按上。
如果說,最讓當時的薛裡昂害怕的是燈打不開,那麼最讓現在的薛裡昂後怕的就是,窗戶竟然打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