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你最愛花堡酒莊出産的勃艮第紅酒,最喜歡的厄瓜多的玫瑰,最討厭百合花香,上學時最討厭的學科是政治,趴著睡覺的時候頭喜歡往左邊偏,左手腕內側還有顆小紅痣……”語速越來越快,彷彿慢下來就會被什麼追上,然後被毫不留情的吞噬。
朗月現突然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優雅的噤聲手勢利落地截斷未盡之言,他聲音又低又輕,在鼻息間嘆出壓抑著煩躁的,冷冰冰的暴戾。
“噓,太吵了。”
陳臻也渾渾噩噩,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穿過迷離的舞池,走到酒吧的另一邊。
耳邊狂轟亂炸的音樂像是隔了層毛玻璃,朋友的聲音時遠時近,他隱約覺得有聲音從遠處慢慢清晰起來。直到那呼喊突然炸開在耳膜上,他才猛然驚覺自己正用力攥著二樓冰涼的金屬欄杆,目光渙散得呆呆看著下方。
朋友扳過他肩膀,看見他難看的臉色,倒吸一口冷氣,驚愕地問道:“你怎麼了,剛剛不還好好的?”
陳臻也好像聽不真切一樣,遲緩地眨動眼睛,瞳孔中是酒吧光怪陸離的各色燈光和朋友驚愕的面孔不斷重疊,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搖了搖頭。
朋友以為他喝多了不舒服,連拖帶拽把他帶到角落裡的卡座,準備讓他先休息一會兒,順手就要把他面前的酒杯帶走,陳臻也突然暴起伸手扣住對方手腕。
朋友被陳臻也鉗制的很痛,還怎麼也掙紮不開,他“嘶”了一聲,疑惑的低聲斥道:“幹嘛啊你,握的太緊了,快松開我。”
陳臻也抬頭看著他,表情非常複雜,眼眶通紅,露出困獸一般的糾結又痛苦的神情,他聽見自己混著鐵鏽味的沙啞聲音:“……別動,我有用。”
朋友走後,陳臻也摸了摸自己的褲兜,瞳孔在眼眶中震顫,耳膜鼓脹著尖銳嗡鳴,指尖也不受控的顫抖,如果陳臻也的姐姐在這,就能很快的意識到,陳臻也這是發病的前兆。
陳臻也出國後不久就患上了中度的焦慮和雙相情感障礙,平時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但一旦受到了強刺激,他的精神就會陷入極度偏執。
腦神經像是被無形的手擰成麻繩,會不斷反複在腦海中重複那個讓他非常痛苦的片段,憑他自己的意志根本無法走出困境,只能依靠外力作用和藥物支撐。
陳臻也回國後已經很久沒犯過病了,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要見到朗月現的這段時間,情緒狀態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能整夜安眠。
陳臻也的姐姐甚至樂觀的想著,弟弟等到真見到了朗月現的那天,那些折磨他的夢魘和痛苦說不定都會消失,或許可以徹底解脫心結。
“見到他就好了”姐姐說這句話的時候,陳臻也的指甲狠狠的掐住了虎口,渾身激動的泛起細密的疙瘩,臉上卻笑得燦爛。
“嗯!”
陳臻也從兜裡拿出一小盒藥,那是他姐姐以防萬一,特地囑咐他隨手攜帶,如果有不舒服就要吃的藥。
陳臻也低著頭,看著杯底倒映著無數個朗月現,冷漠垂眼的,不屑一顧的,淡然淺笑的……
周圍狂歡的聲浪如同存在於另一個世界,而他端坐在孤島中央,安靜得像具被抽離靈魂的標本。
陳臻也想起自己昨晚也是這樣,端坐在浴室氤氳水汽裡,看著姐姐給他準備的藥粉一個個打著旋消失在排水口,倒影中的自己也是這樣笑著,自嘲中又帶著點解脫,就好像即將溺斃的人終於觸到海底的釋然。
他突然短促地笑出聲,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很瞭解朗月現。
那些每晚在夢裡反複幻想的甜蜜重逢,每每等他醒過來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早就料到,朗月現在面對他時會出現的反應,表情,神態,以及那種對於自己的不耐和厭煩的情緒。
不然,自己怎麼會提前把姐姐給他準備的抗抑鬱藥丸換成這個呢?
陳臻也將桌上的酒拉近,把藥盒中紅色包裝的膠囊擰開,倒進了酒杯裡。
而他剛剛完成了這一動作,手臂猛地被一名侍者抓住了,侍者臉上露著友好的微笑,鉗制住他的手臂卻絲毫不放鬆:“先生需要幫助嗎?您在酒裡放的這是什麼東西?”
陳臻也瞳孔猛然緊縮,也 就慌了一瞬,便反應過來,他鎮定的回道:“這是醒酒的藥,我常吃的,頭暈的實在難受。對了,我這兒還有,你可以檢查一下。”
陳臻也將兜裡的藥又拿出來,兩相對比,確實一模一樣,侍者依舊不放心,剛準備把陳臻也放過藥的酒帶去查驗,陳臻也便當著他的面將拿出的藥塞進嘴裡,把酒杯中的酒水舉起來一飲而盡。
“看,的確是解酒藥,你可以拿一粒去化驗。”
侍者離開後,陳臻也照舊,又在一杯新的酒水中放進了同樣的紅色膠囊中的顆粒,這次並沒有人再上前阻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