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靶道的綠燈突然亮起,他條件反射般三箭連發,箭簇釘入新換的泡沫靶心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董其銘的退學流程今天在學生會例會透過,現在審批條在我那裡。”盛衍的箭穩穩紮進金色十環,反曲弓的金屬弓臂映出他鏡片後的目光,“但教務處說需要具體事由,董其銘不願意配合,和他同行的那些人說和程澈有關,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霸淩團夥的幾個男生都很有背景,而且大部分學校的國際合作部,基本都是一群富家子弟混文憑的地方,學校對於這個含著金湯勺的紈絝國際部一般都會直接放權給學生會管理。
出了惡性霸淩事件,只要沒有被大肆宣揚出去,安撫好受害者,這事也就過去了,即使給了記錄檔案的嚴重處分,等他們到了國外,誰還在意這個。
不痛不癢教訓幾句,給幾個處分,連檢討都不用親自寫,至於那些給受害者的補償還不如他們隨手丟給路邊乞丐的幾枚硬幣擲得響亮。
這件事中他們唯一忌憚的就是莫名參與其中的朗家人,但是當負責領導打電話給朗秉白詢問究竟要怎麼處理時,對方竟同當晚嚴肅對待的態度大相徑庭,一反常態表示不願過問,按照學校的規章制度辦事就好。
此話一出,只需要在知情者面前看得過去就可以了。至於受害者,人道主義安撫,盡量多給些補償和獎學金,也不是說窮人家的孩子就是好糊弄的,程澈要真想要個說法,學校也會支援他。
可這是個現實的社會,一個無權無勢的家庭,把事情鬧大了,那幾家隨便誰出頭抵制他,都能把他未來的人生路完全堵死。
校董事會商量過後,將事情全權交給學生會處理,盛衍第二天一早就被安排接手相關工作。
盛衍一目十行的瞭解完事件來由,令他不得其解的是,帶頭的那個名叫董其銘的學生,可以算是幾人之中最有背景的。
而且董其銘是唯一一個憑借真才實學,真正考進c大美術系的,他外祖母是享譽國內外的名畫大家,美院泰鬥。他自己也小有名氣,接連斬獲幾項國內外的年展新銳獎,年紀不大 ,一身很拿得出手的成就。按理說是幾人中最有能力,最有資格在學校各方考量後得到寬恕的一位。
而其他幾人都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只有董其銘,本該是張免死金牌,卻毫無徵兆的被直接處以最嚴重的退學處理。
盛衍意識到,這其中一定有朗月現的手筆。
那個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朗月現,會在全城皆知,各大頻道滾動播放的倆大頂級財閥合作的重大日子裡拋下所有人,奔赴到霸淩現場救人,並且為其直接將引發他被霸淩的罪魁禍首徹底解決掉,雷厲風行,完全就是朗月現的做派。
盛衍放下材料時才發現握著紙的指尖竟有些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微微顫抖,他難得慌亂起來。
箭筒與木製器械臺的碰撞聲格外沉悶。朗月現拆卸瞄具的動作很穩,他放下弓箭,表情還和剛剛一樣從容。
“是我做的,他私底下得罪我了。”他將弓弦蠟抵在虎口慢慢打圈,“我借題發揮,給他弄走了。”
朗月現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要把這件事搞得人盡皆知,適可而止就好。”
突如其來的對視讓盛衍指尖發涼,他手肘一晃,箭簇擦過圓環邊緣紮進旁邊的環道。
這是他今日第一次未中圓心。
盛衍一直是個聰明人,完美的繼承了父母的高智商,從小就會察言觀色,心智都比同齡人要成熟的早。
此刻竟希望自己從未聽懂,朗月現話裡話外對程澈的維護。
現在就連那個可憐的貧困生的自尊心都要考慮到嗎?
“呵。”盛衍輕笑一聲,重新拉開了弓弦,破風而出的箭蹭著上一隻射歪的箭尾直接脫靶,力度幾乎要劈開前一支箭,盛衍盯著紮進牆體的箭尾,木屑紛紛揚揚落在靶道上,“我倒是不知道,朗同學什麼時候這麼有愛心了?”
朗月現摘下護目鏡,鏡腿在木質器械臺磕出輕響,信步走來,盛衍還沉浸在自己的高高揚起的怒氣中,當玫瑰香味突然濃烈起來的瞬間,盛衍人還沒反應過來,脊骨先生理性得竄過一陣電流。
朗月現的體溫穿透兩層襯衫布料烙在他後背,不屬於自己的皮革護臂擦過手肘內側時,他聽見自己頸椎發出僵硬的不堪重負的輕響。
“放鬆。”
帶著笑意的氣音鑽進耳蝸,盛衍後知後覺自己正在止不住的微弱戰慄,“弓梢抬高。”朗月現的拇指扣上他扣弦的尾指,微涼的手掌突然包裹住他顫抖的腕骨,兩個人的脈搏在那一刻重疊。
什麼狗屁冷靜自持,盛衍二十年來構建的理智堡壘在那身後那個人特意營造出的甜膩的曖昧氛圍面前不堪一擊。
如果不是還有殘存的理智,每一處都在叫囂著渴望的肌肉,以及那長久以來對於身後這人壓抑的慾望,可以分分鐘擊碎他的理性外殼。
箭矢破空的瞬間,盛衍覺得朗月現扣著他的腕骨一同松開弓弦引發的震顫,比他幼時拿起弓箭第一次射中十環時的弓鳴更令他戰慄。
“這才該是學長的真實水平。”被朗月現引導射中的一箭結束後,兩人的身體也隨即自然地分開。
無法接受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氣息和體溫驟然遠離,盛衍下意識的伸出手握住了對方結實的小臂,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瞳孔在眼眶中亂動,臉上是明顯的掙紮與剋制。
他發瘋般的想留住他,卻在理智回籠的瞬間倉皇松開了手指,勉強扯出一絲苦笑:“……抱歉。”
盛衍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總覺得那帶著輕笑的語調,是看破了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後所謂的強裝鎮靜,碾碎了他強撐著最後的體面。
“董其銘那件事,照我說的做就好,不要多此一舉。”
盛衍沒有回頭,他呼吸沉重,聽著那讓他心跳加速的戲謔聲音隨著朗月現離開的腳步逐漸遠去:“我也可以裝作不知道,學長精心計算的此刻射箭館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