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守著的人是姐姐,一見她醒來,何敬紅終於忍不住撲上去摟著她的脖子,痛哭道:“二仔,你傻不傻,傻不傻,你要是有什麼事,你讓姐姐怎麼活!”
經此一著的何敬青終於領悟到,自己對於父母來說其實什麼也不是,能為他們創造些價值能被利用那就是乖女兒,如果不順意或是反對,那結果便可想而知。
這個家裡真正會在乎她,希望她好的人只有何敬紅一個。
只是何敬青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氣的抗爭最後還是失敗了,她覺得自己錯了,這樣激烈的反對卻好像反過來逼迫得姐姐更快的妥協了。
婚期很快就定了下來,是在一週後,新郎是隔壁村的,比何敬紅大三歲,據說長得端正,就是家裡特別困難才娶不上媳婦。
舉行婚禮的前兩天何敬青才出院,姐妹倆一如既往地擠在一張床上,何敬紅摸著妹妹臉上的傷,心疼地嘆息:“傻二仔,你幹什麼要為姐姐出頭呢,還要說那樣的話咒自己。”
何敬紅說完,不等她開口,就又摟著她的肩膀自說自話起來:“姐姐知道二仔是疼姐姐,姐姐很高興,但媽媽說的好像也挺對,我讀書不聰明,讀不到什麼好大學。將來總歸要回來嫁人,如今可以招贅,還是住在家裡,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也不用伺候公婆,比我那些朋友還是好太多。”
何敬青的肋骨裂了兩根,呼吸之間還是痛的,這一頓打好似將她一夜之間打大了,放在之前她肯定又會鬧著反對,而如今她只是抽著氣,輕聲問道:“姐,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說完,何敬青將臉側過去,埋到姐姐肩頭,靜靜感受她身上的溫暖。
“嗯,姐姐真的覺得這樣挺好的,起碼可以一直陪著我們小二仔啊。”輕輕順著她的發,何敬紅盯著糊滿報紙的天花板,又輕聲道:“等姐姐有了能力,我們小二仔以後也能過上自己的生活,只要你健康快樂,幹什麼姐都支援你。”
就這樣,何敬青吊著胳膊,一瘸一拐地參加了何敬紅的婚禮,合照時,她將臉板得死死的,她沒辦法了,這是她最後的無言抗爭。
之後的事情似乎慢慢走上了正軌,姐夫是個勤快的人,眼裡有活,脾氣也很好,和何敬紅一直相敬如賓,對她們家裡人也都很好。
傷好以後,何敬青就去上學了,初中在鎮上,是寄宿制的,每週回家一次。學期過了一半,何敬青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裡喜氣洋洋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分笑,起初她還覺得困惑,直到姐姐略顯羞澀地將她拉到自己面前,讓她將手放在她肚子上。
“二仔,你要當小姨啦。”
何敬紅懷孕了,這讓何敬青很惶恐,但同時又有幾分興奮,她要當小姨了,姐姐的孩子會長得像她嗎?會是女孩還是男孩呢?
第二年,在何敬青上學的時候,何敬紅生了一個男孩,家裡的氛圍變得更好了。何智勇高興得和什麼似的,每天抱著孩子出去散步,惹得李春蘭都嫌棄。
“真是隔輩親,當初老大和老二怎麼不抱著到處玩啊?”
旁邊陪著何敬紅做衣服的何敬青聽了,默默在心底反駁,這才不是什麼隔壁親。
有了孩子,家裡的氣氛越來越好,何智勇有意想緩和與何敬青這兩年一直生疏的父女關系,酒足飯飽之後抱著他的孫子同何敬青開玩笑。
“看看你小姨幼稚不幼稚呀?當初還一哭二鬧三上吊,你說說,不然去哪裡找咱們這麼漂亮的大外甥呀?”
何敬青沒有反駁,她是喜歡這個孩子的,因為這是姐姐的孩子。而日子如今越過越好,姐姐臉上也都是幸福的笑容,這也讓她不再耿耿於懷。
不管怎樣,姐姐能幸福就是最重要的。
當初的執念漸漸消散,何敬青偶爾想起那天,甚至真的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莽撞,差點斷了姐姐的良緣。
直到又過了兩年,何敬青升到了高一,她的大外甥已經能滿地跑著打醬油了,而何敬紅又懷孕了,她說生完這個就不再生了,希望這一個是女孩。
預産期臨近,何敬青去上學的時候,何敬紅還摸著肚子沖她唸叨:“哎呀,這一次可一定要是個姑娘,就要像我們二仔這樣的。”
何敬青如今已經不覺得惶恐,只是分外期待,期望著這次放假回來,就能多一個白白胖胖的外甥女,她名字都想了好幾個。
何敬紅生孩子的那天,是個很熱很熱的下午,何敬青在學校上課,那是一節枯燥的數學課,班裡的同學都汗流浹背熱得發暈,何敬青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但是聽見窗外的蟬鳴又覺得刺耳,叫得她心煩。
這節課還沒下課,班主任忽然來了教室,敲了敲門板,將何敬青給叫了出去。
“你媽派人來送信,讓你去醫院一趟,是你姐的事。”班主任穿著白襯衣,熱的胸前濕了一片,他看著何敬青,話說的很含蓄,眼鏡下的眼神是充滿遺憾的。
在原地怔了許久,何敬青忽然明白過來,發瘋一樣拔腿就往醫院跑,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人,連滾帶爬地進了醫院,何敬青輕而易舉地在手術室門口看見了她的一家人,只是沒有姐姐。
手術室門口,一個護士正在和她姐夫說話,看著手術室那三個用紅油漆塗上的字,何敬青挪到門口,問她的家人,姐姐呢?
何智勇沉默不語,李春蘭紅著眼睛要來抱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何敬青沒看姐夫,走到護士面前問她,我姐姐呢?
護士輕嘆口氣,指了指手術室,然後讓她等一等。
何敬青一秒鐘都等不了,她以眾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推開了手術室的門然後鑽了進去,進去以後,她聽見了嘹亮的嬰兒哭聲,看見了還沒來得及被蓋上的何敬紅。
手術室裡的醫生很詫異她是從哪裡鑽進來的,想要趕她出去,而何敬青就像一隻暴怒的小獅子,避開了所有向她過來的人,她也不走近去看何敬紅,只是在裡面漫無目的地橫沖直撞。幾個醫生撲上來都拉不住她,直到她看見被護士檢查著的孩子。
新生兒一點都不白,身上的血還沒擦幹淨,那不是他的血,是何敬紅的血。
何敬青失魂落魄地停住了腳步,目光死死盯著孩子身上的鮮血,就這麼一恍惚,她被隨後趕來的人給捉住了。何敬青掙紮起來,哭喊著:“不對,不是這樣的,錯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