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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何敬青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何敬青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何敬青的時候。那時候她有自己的家,和父母姐姐一起住在海邊的小村子裡。
姐姐何敬紅比她大六歲,父親何智勇經常出海打漁,母親李春蘭則去做工,可以說,何敬青是被姐姐一手帶大的,和她的感情最為深厚。
從有記憶以來,何敬青就是姐姐的跟屁蟲,學姐姐說話,幫姐姐做事,穿姐姐小了的衣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以為姐姐就是媽媽。有人問她,帶你玩的人是誰啊?她就會抱著何敬紅的腿,樂顛顛地回答媽媽。
何敬紅的脾氣很好,是她們村出了名的乖孩子,每次聽見何敬青這麼說,身邊大人哈哈笑,她也不惱,略有些吃力地抱起她,啃一口她的臉蛋。
“真是我的乖二仔。”
原本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命還不錯,家裡雖然窮但總也不愁吃喝,家裡孩子不多,她和姐姐都能有學上,父母雖然平日裡和她們溝通不多,但多少也會關心一下,直到她十三歲那年,她剛上初中,何敬紅高中畢業。
何敬紅上學晚,成績不算拔尖好,可想要上大專的話是有書讀的。但平日裡什麼都當甩手掌櫃,從不對兩個孩子提什麼建議要求的父母,聽說她已經高中畢業,好像忽然才發現他們的大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
長大成人了,也意味著可以嫁人了。
那時候的何敬青還不懂,後來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家只有自己和姐姐兩個孩子,並不是因為他們不想再生,而是一直沒有能生出來。
而他們每天日夜辛苦勞作存錢,也並不是想讓兩個孩子念書有出息,只是想用來給何敬紅招個上門丈夫,好讓她多生幾個孩子給何家延續香火。
讓她們讀書也是因為縣裡的政策好,學費不用掏錢,住宿食雜費可以半工半讀。家裡要有念書的孩子,每年都有補助,還會發米麵。
何敬紅當然是不想的,但沒有辦法,父母軟硬兼施,一邊做她的思想工作,一邊偷偷將她的證件藏了起來,還向她許諾他們家就只能招得起這一個上門女婿,以後何敬青怎麼樣他們都不管。
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是從來不避諱何敬青的,只是就算年紀小,何敬青也不是傻子,姐姐明明可以去大城市念大學,為什麼要留在這個貧窮的小村裡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結婚呢?
不知道為什麼,何敬青想不明白也很恐慌,內心十萬分不想姐姐結婚,第一次跳出來要是他們要把姐姐嫁人,那她就出門跳海不活了。
大概是低估了何敬青對姐姐的親近,又或者是驚訝這個總是很少和他們說話的小女兒的脾氣還不小。屋內陷入幾秒短暫又詭異的寂靜後,覺得被冒犯的何智勇率先反應過來。
不知道是真的被她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氣到了,還是刻意想立威給何敬紅看,那天何敬青被打得很慘,何智勇用做漁網的繩子將她捆住,打斷了家裡的擀麵杖,又打折了門口的掃把。
“好!你有骨氣啊!都管到你老子頭上來了,還要跳海?不想活了?不用你去跳,你爹我今天就把你給打死!”
不說撲過去死死阻攔他的何敬紅,連一開始幫他捆何敬青的母親都被嚇到了,看著連動都不動了的孩子,終於想起阻攔。
“誒呀快別打了!你真想把孩子給打死啊!”一邊奪過已經斷了一半的掃把,她一邊想去將何敬青扯起來,嘴裡還在數落:“你個丫頭知道什麼就在這瞎摻和,你姐不是嫁人!你懂不懂?這可是別人家姑娘想都想不來的福氣,你媽還能害你姐不成?!”
幹慣了活的人手勁大,李春蘭並不顧及何敬青滿身的傷,只想硬扯,卻被何敬紅一把推開到一邊。
她被推的一個趔趄,嘴裡抽了口氣,剛想發作,卻看見何敬紅那雙紅透了的眼睛,裡面充斥著一些她看不懂情感。莫名的有些心悸,李春蘭忘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麼,訥訥地看著何敬紅將何敬青抱出了家門。
“你別管,看她們怎麼辦,就讓她們死外邊!想翻天了還!”何智勇一把將在門口張望的李春蘭扯回來,又大力踹上了門。
盛怒之下的何智勇沒有留手,那一棍棍真的是奔著打死何敬青的力度去的,心慌得快要跳出來一般,何敬紅一路沒歇地將妹妹抱到村頭的衛生所,求了醫生來看,這才發現她傷得有多重。
兩條胳膊上條條稜子淤血腫脹著,衣服掀開也到處是血印子,更有傷痕交疊處甚至都已經滲血。醫生在她身上來回按了按,將本來短暫昏迷的何敬青痛醒,疼得意識迷糊滿身冷汗,只剩出氣沒省進氣。
心裡有了猜測,何敬青這八成是傷了骨頭,肋骨說不定都斷了幾根,該去鎮裡的醫院看。但醫生拿不穩主意,村裡就這麼大點地方,誰都知道這何智勇家的兩個女兒最聽話,如今何敬青這一身傷一看就是她爹打出來的,也不知道是為了啥。何敬紅當不了家,李春蘭又不出面,萬一之後何智勇再來怪他多管閑事。
他前後顧慮了許多,卻絲毫沒有想到心急如焚的何敬紅和痛得打滾的何敬青。
見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取了紅花油來準備給她擦,何敬紅終於明白了,她只能湊到床前哄著妹妹忍一忍趴到她背上,然後背上她就往鎮裡走。
從她們的村子走到鎮裡有十裡路,何敬紅就這麼揹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那天實在太痛,腦子迷迷糊糊的,何敬青伏在姐姐背上,一會覺得姐姐的背好暖,過一會又覺得自己好痛。
一路上姐姐都在和她說話,但她沒聽清楚多少,也很少能回應,只是偶爾哼哼兩聲讓姐姐放心。快到醫院的時候,她發起了燒,整個人變得滾燙起來,也徹底人事不省。
這頓打讓何敬青躺在床上結結實實燒了三天,再次真正清醒的時候,她發覺自己躺在病床上,腰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左胳膊打著石膏吊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