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滿是黃沙和血肉的戰場,唐煦遙能有什麼話說,他寡言少語那些年間,已然是他能表現出來的,對戰爭最大的厭惡與抗爭。
“父親想為你謀個好前程,”郡王抱著哭成淚人的唐煦遙,終於說了實情,“你做將軍沒有政績,沒有功績,皇帝不肯給你實權掌兵,空有名頭的將軍,就要漸漸淪為那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父親怕殞身之後,你在紫禁城再無立身之地,基業也被皇帝以你無戰功為由掠奪,父親不得已如此,寧兒,父親對不起你,你在邊關真是受苦了。”
唐煦遙抹淨了眼淚,說:“我雖不知父親為何逼我,卻也明白父親有苦衷,當時又想家,又恨自己無能,護不了麾下那些愛將與年輕的官兵,經了那樣悽慘的境遇,我沒法像從前在父親庇護下那樣活潑,並非全是怨恨,父親也沒有對不起我,生身之恩,撫養之恩,我尚且無以為報。”
郡王還想再說什麼,唐煦遙發覺背後輕輕覆上一隻微冷的手,知是江翎瑜醒了,就說:“父親,先回吧,兒子狼狽,不願如此面見父親,待兒子緩一緩,可好?”
“好,”郡王點點頭,溫聲道,“這會子唐禮大抵是回來了,父親這就吩咐他去做蝦仁面湯。”
“面煮得軟些,父親,”唐煦遙輕咳幾聲,“要是霖兒醒了,說不定也吃些,他吃不下太硬的飯食。”
郡王還幫唐煦遙揉揉心口,待他不咳了才走。
郡王一走,江翎瑜就像小貓似的鑽出來,伸過手去,給唐煦遙揉心口,他吃過鎮痛的藥,食管不那麼痛了,不過還很沒力氣說話,輕聲道:“怎麼咳嗽了,風寒加重了麼?”
“肚子那麼疼,還起來,乖,躺下養病才是。”
唐煦遙翻過身來,把虛弱的美人抱進懷裡,試圖掩飾剛剛哭過,紅著眼睛講起玩笑話來:“我身上大抵很熱,剛好彌補你這畏寒的身子,你我可真是天作之合。”
“成了,我最見不得你強顏歡笑,”江翎瑜心疼他,也伸出手臂,吃力地摟著唐煦遙壯碩的身子,“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是你的妻子,難道都不能讓你以真面目示我?不必硬撐著,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怎麼樣都好,我愛你。”
“我從不願意讓別人見著我有心事的,”唐煦遙讓江翎瑜一鬨,又想哭了,哽咽著說,“我也愛你,好愛你啊,你剛才肚子痛得暈過去了,我好害怕。”
“我沒事,寶貝,別害怕,”江翎瑜勾著雪白的指頭,為唐煦遙輕輕地擦拭眼淚,“乖乖,你看我,還好著呢。”
人不是鐵打的,唐煦遙硬撐太久了,痛痛快快地哭過一場,心情竟好起來了,適時唐禮來送這一大碗蝦仁面,身後不知何時尾隨了原本豢養在西邊客房裡的兩條鐵包金巨犬,大抵是毓照理跟著王妃出去,忘了拴狗,它們倆就跟著唐禮過來了。
唐禮拿著食盒不便關門,就隨手放在窗邊的羅漢床上,回身過去,突然“哎”了聲,引得唐煦遙和江翎瑜起來看,見是唐禮正在往外趕這兩條正在搖尾巴的大狗,江翎瑜忙阻攔:“唐禮,別趕走它們,許久不來我們臥房了,我想念得很。”
唐禮頷首稱是,將門開啟,放狗進來才又輕輕關門。
唐禮以為兩條狗是想吃那碗麵,結果它們徑直朝著江翎瑜和唐煦遙小跑過去,下巴一齊擱在床沿上,嘴皮和鼻子軟乎乎的,時而皺一皺,輕輕打著響鼻,豆豆眉蹙起來,黑黑的眼珠左右轉轉,巴巴兒地朝床上看著。
這時候,幼虎爬到唐煦遙身上,大抵是聞到了小狗味,小狗也聞到了小老虎的味道,兩邊都要往一起湊,唐煦遙還抬手攔了小老虎一下,因為那兩條狗都是公的,待主子溫順,出去就是性子極烈的巨犬,怕把小老虎咬了,不過它們似是和諧得很,三個肉乎乎的鼻子嗅到一起去了,完全沒有打架的意圖,這時唐煦遙才放心。
江翎瑜趴在唐煦遙腰側,滿眼憐愛地看著兩犬一虎,唐煦遙則靜靜地看了江翎瑜一會,開口問他:“我這夫人滿心的溺愛,都不肯用在我身上。”
美人素手撐著下巴,側頭看著吃了醋的唐煦遙,嬌哂他:“來呀,寧兒乖乖,夫人哄著睡覺覺。”
唐煦遙聞聲,斜眼看了江翎瑜一會,江翎瑜也與他對視,瞬間被他抱在懷裡按倒。
“輕些,肚子疼,還是剛才那地方,”江翎瑜素手攥拳,拳峰抵著心窩,“夫君摔著我了。”
唐煦遙忙攏著指頭,給美人揉搓著心窩處的軟肉,他也只能揉著這兩邊胸骨正下的皮肉,食管在骨下,唐煦遙雖心疼,也實在愛莫能助,只能看著他難受得時而皺眉強忍。
江翎瑜只是摔在唐煦遙懷裡,碰著食管和心窩了,鎮痛藥的效用還沒過去,他緩一會,加上唐煦遙為他按摩腹部,也就好些了,漸漸平穩下來,剛要跟唐煦遙搭話,聽得外頭有交談聲,好像是郡王在和廖無春說話,於是江翎瑜和唐煦遙一起湊近了窗子聽著,想知道這廖無春又折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王爺,我今日去找了駱副將,傳皇上口諭,讓他夜裡帶人守江府,期間聊起陳蒼,他竟說陳蒼已經消失一日多了,特託付我來告知王爺,”廖無春說,“他擔心陳蒼事大,又涉及五軍都督府,一旦事發,您會被連累。”
“陳蒼是我帶走的,”郡王提起陳蒼就氣不打一出來,原本他與廖無春並不算稔熟,但江翎瑜和唐煦遙與廖無春都好,他也就說些心裡話,怒道,“本來我兒子器重陳蒼,大老遠地把他從別的軍部調來麾下,我就覺得要出事,後來他作戰失誤,害死許多無辜的官兵,這還不足以讓他收斂野心,竟然還有膽子覬覦我兒子的心上人,反了天了,他也是個大人了,這點規矩都不懂?”
“是是,陳蒼該死,”廖無春見郡王動怒,忙陪著笑臉安慰,“是王爺親自整飭就成,王府內外尚可平安了。”
“平安?平安什麼,”郡王把藏在袖子裡的小布包扔給廖無春,“你看看這個。”
廖無春拆開裹得結實的手絹,一塊青綠色的玉牌赫然出現在眼前,他驚慌失措起來:“王爺,此物何處得來?”
“你們拖出去的那個死人身上。”
郡王回憶道:“應該是叫梁如玉。”
廖無春似是一下子陷入困境,緊皺著眉頭,很是不敢置信:“王爺,是不是有人嫁禍啊,梁如玉與廢人無異,怎麼可能是青綠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