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隊伍逐漸逼近真定府,算是已經行駛了一整天,這陣子,唐煦遙派出駱青山攜著一名兩名將士駕馬提前趕到城門報信,一是怕城門關了,江翎瑜還發著高熱,沒地方歇腳可不行,二是路都走到這了,行蹤已然保密,不管提前說還是到了再說,都會震知府個措手不及,預期已經達到了,不管如何安排都無妨。
話說到江翎瑜派出去的人,從午時就出發了,一直到將近黃昏時分,恰是冬日,現在天幕已經擦黑了,暗衛披著夜色回了紫禁城,他自然是先見廖無春,由廖無春再將暗衛帶來的兇器,還有江翎瑜捎的話帶給皇帝。
廖無春聽完暗衛敘述,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著爵爺,不想當侯爺啦,想死?
江翎瑜恨得牙根直癢,廖無春這麼多年服侍皇帝,早就習慣了,說到底就是麻木了,這回得替他兜著事,不能把話說得那麼重,拿著白布包上的砍刀,送到養心殿,進去的時候,商星橋正給皇帝捶肩,廖無春低眉順眼:“皇上。”
那麼大塊白布,皇帝不可能看不見,撩起眼皮盯了一陣,又耷拉下來,成心先不提:“無春,這麼晚,你去哪了?”
“線人來報,”廖無春如實說,“江大人那出了岔子?”
廖無春剛進來的時候,崇明帝隱約覺得是江翎瑜的事,但一聽他真的出岔子了,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想說些什麼,肩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了,崇明帝意識到養心殿裡要有外人,隨手將南紅手串扔在金龍案上:“商星橋,你先出去。”
商星橋原本是想偷聽些關於江翎瑜的事,現在皇帝認為自己是局外人,都明著驅趕了,商星橋也沒別的辦法,只好答應:“是,皇上。”
皇帝不忘囑咐:“關上門。”
商星橋確實是關上養心殿的大門了,趁著夜色,大半守在養心殿外頭的還都是西廠的,他就蹲下,把耳骨貼在門上偷聽,還沒等聽見什麼,身後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男聲:“商提督,聖上談話,也是您能偷聽的麼?”
商星橋嚇得渾身戰慄,緩緩回頭,竟是元鳴站在身後,高壯似一堵牆,自上到下俯視自己。
聲音不大不小,是剛剛好能透過門縫讓皇帝聽見,又不會太過吵鬧。
養心殿裡的聲音果真停了,商星橋轉身想走,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上,匆忙爬起來落荒而逃,跌跌撞撞的,樣子狼狽不堪。
大殿內,廖無春簡短敘述下屬來報,送上砍刀,當然江翎瑜的話還是挑著跟皇帝說了些,只是大肆渲染的地方與他不同,意在襯託真定府知府不作為,而不是皇帝昏庸。
那些話,單是廖無春想起來都脊背發涼,險些一個沒站穩,直接跪在地上了。
崇明帝一有事就吹鬍子瞪眼,那麼遠的地方,悍匪竟敢打劫自己的侄兒和侄媳婦,目無王法,豈有此理,心下想了個法子,跟廖無春說:“你明日一早,就帶人疾馳真定府,宣朕聖旨,要是江愛卿跟朕的侄兒再遭歹人暗算,性命垂危,朕要直接殺了知府。”
崇明帝這番話,廖無春很是滿意,於是不再辯駁,或是為著江翎瑜再爭些什麼,拱手行禮:“是,臣遵命。”
皇帝交代完事,差不多是在酉時下刻,戌時上刻,很晚了天都黑透了,知府原本早早回了府,不在衙門,這回小廝過來報信,還以為他在誆自己,結果小廝一再保證,並且聽聞後軍都督府的副將挾麾下將士前來,再出示腰牌和通關文牒,徹底地慌了,屁滾尿流地換好了衣裳,先接待將軍,再去派人去拾掇出一套相當豪奢的空宅邸,三進三出,內外陳設不輸江翎瑜和唐煦遙在京師的府邸,這樣的宅子自然隸屬知府名下,把牌匾摘了,換上“欽差寶榻”,這一塊大匾就是新找人刻的,再上大漆,還沒風幹了就張羅著往上掛,一切都是那麼匆忙慌張。
駱青山就抱著肩膀站在邊上看,身邊將士直捅咕他:“副帥,看來咱們今夜是有好地方住了。”
“是啊,”駱青山想著以前跟唐煦遙在外頭打仗的時候,喉間輕嘆,“我只是可惜,當年跟大帥外出徵戰,前些年都是在邊疆,回朝廷前一整年,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北直隸,這些知府都打過招呼,驛所破舊,不曾碰上過這樣的地方。”
“是,”將士附和,“大帥本是皇裔,現在封伯爵,才有這樣的待遇,真是升官發財了。”
“我看大帥前幾年運氣很一般,倒不如說都用在給他保命上了,不是我說,幾次傷及要害,還有一次,讓刀砍得心髒都快露出來了,愣是硬闖鬼門關。”
駱青山小聲嘀咕:“是今年他碰上江大人,倆人就跟踩雲梯一樣,一路加官進爵,江大人真是福星,什麼都不用幹,跟在他身邊就成。”
“江大人也不一般啊,”牌匾還沒掛好,將士接著跟駱青山閑聊,“您忘了,江大人在文華殿遇刺,也是讓刀紮在心髒邊上,真就是硬活啊,要不人家能湊成一對呢。”
還沒等駱青山答話,知府過來了,滿臉堆笑:“兩位將軍,您看著宅子可滿意麼,要是兩位欽差下榻,會不會太過寒酸?”
將士剛要說話,眼看也是恭維,他也跟著知府笑,駱青山上前一步,把他擋在身後,跟知府說:“這個事我們說不好,兩位欽差勞苦功高,出身尊貴,如今又都封了伯爵,現在朝中地位非凡,我們已是望塵莫及,不敢妄說,不過二位欽差雖住行是由皇上親自照料,倒不見他們有多豪奢,不喜鋪張,從不炫耀,深居簡出,習慣像是散居的員外跟善人。”
此話一出,知府當即變了臉色,一是不知調來的兩個京官是這樣權傾朝野的大人物,二是他們竟不喜奢靡,那該如何收買,幫著應付差事啊?
適時又一名將士策馬前來,大喝一聲:“欽差大人到,請知府速去城門迎接。”
知府應聲:“是,是,這就來。”
江翎瑜跟唐煦遙到了,駱青山就得帶著這兩名將士回去跟唐煦遙會和,路上,三個人離著知府的隊伍遠遠的,被搶了話的將士很是疑惑:“副帥,為何不讓我說呢?”
“你真是個木頭腦袋,”駱青山說,“他這是給你挖坑,要是你說很不錯,那就說明賄賂成你了,今後就要給你塞銀兩,讓你幫著搪塞他的過錯,阻礙江大人和大帥辦案,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麼?你有幾個腦袋,經得起這樣送死?”
將士聞言噤聲,對駱青山心服口服,能進奉天殿上早朝的人就是不一樣,這得老天爺賞飯吃,怪不得自己還是一個武夫,多年來毫無進展,駱青山再不彰耀功勞,也是實打實的從小將變成副帥了。
朝廷大員都是老天爺賞飯吃,毫無例外,察言觀色就是天賦異稟的,沒得說。
所以各黨各派,都是極為難纏,勢均力敵的對手,終其一生纏鬥不清。
知府帶領人馬奔赴城門,江翎瑜他們已然在外等候,城門大開,江翎瑜和唐煦遙就是不下令進去,四處燈火通明,火把熊熊,將士合圍衛護,陣仗頗為隆重,城牆上的兵卒都指指點點,四下交頭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