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照料江翎瑜許久的唐煦遙神情忽然抬起頭,自廖無春來了,唐煦遙只說了那一句話,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霖兒,廖無春一說此事,他霎時間警覺,隱隱地有預感。
廖無春又不是傻子,不會拿無關緊要的事來讓欽差跟將軍猜謎語,現在唐煦遙篤定此事與江翎瑜有關。
紫禁城,西廠,江翎瑜,周竹深,檀香,一個很面生的,新來的西廠太監,順理成章地在唐煦遙心裡拼成一個完整的線索,矛頭完全指向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前所未有。
刑部尚書文華殿遇刺案。
這也是唐姓君主開國至今,唯一一樁遇襲官員倖存的案子。
“廖提督,”唐煦遙傷情未愈,又忙著照料江翎瑜,疲憊得很,雙眼無神,不冷不熱地開口,“要是俘了此人,望提督將他交予我處置。”
廖無春勾唇輕笑:“將軍既然開口,我勢必要將此事辦妥。”
江翎瑜又咳了兩聲,唐煦遙為他擦拭唇角的血,他弱聲說:“無春,你舟車勞頓,倒是我們對不住你。”
“大人,哪裡的話,”廖無春誠惶誠恐,“能來探望大人與將軍,是我的榮幸。”
“自貶也好,實話也好,我倒也不避著誰,就是個處心積慮的陰謀家,本事都見不得人的,所以我也喜歡文人雅士,還有那些精通權術手段的翩翩公子。”
江翎瑜繞了一大圈,廖無春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一頭霧水之際,他緩了口氣,接著說:“將軍他人直爽,任職許多年,也沒在朝廷裡結下黨派,我原本嫌他粗笨,後來才明白,我之所以愛他,就是在他的幹淨,直白,但這樣正直的人混不開朝廷,無春,你說是不是?”
廖無春笑笑,表情忽然有點不自然了:“也沒有,唐將軍如此,難能可貴,處處都有好人,總會欣賞他的。”
繞這麼一大圈,江翎瑜的言外之意何其簡單:唐煦遙是我的男人,他說什麼傻話,再怎麼觸動你的利益,也得給我忍著。
其二,江翎瑜借唐煦遙的性格,拿“正直,幹淨”的字眼刺廖無春,倒不是看不起他是宦官,只是說你我都髒,一根繩上的螞蚱,沒我你也活不了,動唐煦遙我就撂挑子,你也得完蛋。
剛憐愛完江翎瑜,被狠狠這麼一懟,廖無春臉色當然不好看,但也是今天的第二輪敢怒不敢言,能屈能伸,也算是活明白了。
“多謝你這一程,辛苦了,讓江玉帶著你去休息吧。”江翎瑜用最虛弱的語氣說最狠的話,不停地咳血,氣若遊絲,真的像是朝不保夕,但他就能壓得住廖無春沒有底線的試探和冒犯,別人都不行,崇明帝都讓廖無春繞得團團轉,可見江翎瑜的本事有多麼大。
廖無春一走,奉一書又進來了,來往探望的官員把江翎瑜累壞了,唐煦遙忙替他應承,把人打發著辦案去了。
這些天江翎瑜一直在吐血,唐煦遙忍著腹痛晝夜看護著,在唐煦遙疲憊不堪才睡下時,江翎瑜就悄悄將手伸進他懷裡,摸一摸他的腹部,兩個人歇息的時間幾乎是顛倒的,相看兩生歡,只是沒力氣親熱。
兩個人一直病病歪歪的,心裡頭總是放不下對方,睡得也不安穩,故而身子恢複緩慢,待臥床第八日,才真的好些了,莫羨來摸了摸江翎瑜心口處傷了的幾根骨頭,說是能稍微坐起來一陣了,不必整日平躺著。
這陣子江玉跟唐禮帶著幾個僕役出門到集市上去了,眼看著京府來了這麼多人,兩位主子是吃不下什麼,三餐只做鮮蝦魚糜羹對付對付,廖無春跟江懷他們可不能敷衍,主子們也都批了,給管家支配的銀兩翻倍,只消去買些好東西。
唐禮仔細挑著白菜和牛肉,江玉不如他,就在旁邊看著學,彎著腰待累了,直起身子來繼續看,忽然讓後頭經過的一個獵戶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看模樣得有三十歲,手裡抓著一個鬥大的黑羽黃嘴的鳥,眼仁明亮矍鑠,翅膀上紮著半截箭,還在撲騰,正跟旁人抱怨:“出去一整日,竟只打了一頭鷹,這東西沒多少肉不說,殺了就是一股子腥臊味,也賣不出什麼價,嗨,一家老小又要喝西北風。”
“哎,”江玉迎上去,“你說賣不上什麼價,這老鷹你想要多少?”
“一些碎銀就是,”獵戶見江玉身上穿的衣料價值不菲,身後跟著不少軍官和僕役,又不是本地口音,照理說這種人錦衣玉食,不懂民間行情,只要不是天價,適當多要也沒什麼的,但他不貪,只說,“多些少些都行,只要夠我一家老小一日的飯食就好了。”
碎銀?
江玉想了想,身上從來不帶這些細碎的東西,索性從錢袋裡摸出一枚雪花銀遞給他:“我聽你說家裡困難,我多給你些,給親眷去買些好的吃,也算我們積福積德。”
獵戶先是驚詫,後“噗通”下子雙膝跪地,直給江玉磕頭:“多謝老爺,多謝老爺賞賜。”
一枚雪花銀,要說日子節儉些,能管一家人一個月的飯食起居。
“我可不是,你見過哪個老爺親自到集市上轉圈的,”江玉笑笑,從他手裡接過這受了傷的老鷹,“這鳥我看著甚好,拿回去給我家主子解悶。”
唐禮買好了東西,僕役在後頭提著,走到江玉身邊:“你買這老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