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生計貧困,梁素琴跟村裡幾個婦女一起去了臨城縣城,接一些散碎的手工活,梁旎旎跟她一起去了城裡,我讀完小學也隨之轉去了臨城讀初中。梁素琴手工活接的多,一件一分錢她一天能弄上一千件,有時候我放學早也會幫她。
梁旎旎還不會寫字,卻先學會了怎麼製作一朵婚禮用的假花。她頂著假花做成的花環在出租屋裡咯咯笑著跑,身上白色的蚊帳纏做一團,梁素琴拍下這一幕,在我的指導下做成了手機桌布。
梁素琴對梁旎旎極盡寵愛,幾乎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給到了梁旎旎最好的,對我卻始終淡淡的,在初三畢業後我沒有繼續念書,去了梁素琴托熟人介紹的一家理發店做學徒。當然,我也不想念了,成績太爛。
理發店老闆姓郭,個兒不高,整日笑眯眯的,像個彌勒佛。梁素琴只在第一天送我過去,之後便讓我自己騎車來回。我家住得偏,偶爾郭老闆會開車送我回家,他不讓我坐後座,說像司機。
郭老闆握換擋杆的手越來越近,梁素琴正坐在二樓欄杆口乘涼,隔著窗盯屋內寫作業的粱旎旎。我隔著車窗縫看向梁素琴搖蒲扇的手,郭老闆肥胖的身軀壓在我身上,搖搖晃晃的,是蒲扇還是車廂?
偃旗息鼓後他松開捂在我臉上的手,看了眼手腕上血淋淋的咬痕,抬手給了我一巴掌,呸了一聲開啟車門,將我推出車廂。他大開車窗散去車中氣味,點燃一根煙。
煙灰搖搖欲墜,我跌跌撞撞上樓,看向梁素琴欲言又止。第二天我堅持不去理發店,收拾行李離開出租屋,進了一家電子廠。臨走前梁素琴攔住我,同樣抬手給我一巴掌,“不好好幹勾引老闆倒是有一套?人家老闆娘查出來了打了電話我才知道?怎麼就跟你親爹一個德行!你去找他得了我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
那天我沒走,聽梁素琴哭訴自己遇人不淑的往事。她懷我時丈夫李永望出軌,梁素琴毅然出走,最終在即將臨盆時被卡志偉撿回去收留。梁素琴涕淚橫流,淚珠沿著她因過度操勞而布滿溝壑的臉上滑落,滴在我還算嶄新的行李包上。
我蹲在梁素琴身邊,她不住拍地板的手重重砸在我的腳上。
這是臨城第三年夏。
我離開兩年,在外繼續學做各類技藝,梁素琴在家照顧粱旎旎,我拿到工資留出生活費,剩下的便打給她們。這年我十八。
梁素琴的電話打過來時我正在後廚炒菜,趕巧了又是一個極炎熱的夏天,手機統一收在工作間,等我下班拿到手機時已經有了十幾個未接電話,全都是梁素琴的。
怕家裡出了什麼事,我衣服來不及換,急匆匆回撥過去。接電話的是梁旎旎,她呆呆地說,媽沒了。
我沒聽清,還以為她學了什麼不正經的髒話,或者心存僥幸地詢問:“什麼?”
“媽沒了!”梁旎旎哭出來,撕心裂肺。
待我買票趕回臨城時,梁素琴已經停屍三天,我來不及多看一眼,在護士的催促下簽署了火花書。梁旎旎三天沒回家,此時靠在我身邊睡著,我們坐在醫院冰涼的休息凳上,相互倚著、靠著。
我抬頭望天,質問夏天。
梁素琴死於心梗,過勞致死,她為了趕出一天兩千個小零件,晝夜不停歇,想盡早還債,想給梁旎旎買雙品牌的跑步鞋。
她至死都在想梁旎旎,未給我留下什麼,哪怕一句話,也許是來不及吧。
人走沒了,債還沒還完。粱旎旎還在上學,我走不出臨城了,只好辭了幫廚的工作,風塵僕僕趕回臨城照顧妹妹。
但臨城的工作難找,我處處面壁,一次兩次聽信了他們覺得自己能力不足學歷不夠,時候長了也明白過味兒來,索性不找了,愣生生坐在家裡等著。
等到第三天,郭老闆上門了。他依舊笑呵呵,手上多了幾個金戒指,他摘下一個扔我手裡,對我說:“跟我幹吧。”
粱旎旎放學了,她的馬尾甩到天上去,蹦蹦跳跳往家跑,我站在窗前,對身後正在汗涔涔活動的郭老闆說好。
就算我自甘墮落吧,這是臨城第五年夏。
我厭惡臨城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