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演員嗲聲嗲氣的唱了一首《再看你一眼》。
“在分手的一瞬間,讓我再看你一眼……”
七老漢看了一眼在一邊的金寶父子倆,恐怕他們真的是一眼也不願意再看他老孃一眼,那樣的慘狀,七老漢想起來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七老漢覺得有些荒唐,有些索然無味,獨自一個人離開金寶的家往自己家走去,球球腳跟腳的跟在他後面。
半夜裡,天氣更加的陰冷了,嗖嗖的寒風夾著小雨,帶著雪花,快到天亮的時候雪下得愈發的大了。
川中的冬天很少下雪的。好多孩子,七八歲了還沒有看見過雪花。
飄揚的雪花很快改變了大地的模樣。南方的雪,雪片大,有種毛茸茸的質感。車車山敷了一層雪,像是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
那些樹木,竹林,田野裡的莊稼,雜草,彷彿一夜之間就開滿了白色的花朵。
天氣更加的冷了。人們的心情卻因為這難得的一場雪興奮起來。孩子們甚至拿著塑膠袋,把地上薄薄的一層雪收集起來。想要把這樣一個天賜的白色童話儲存得更久。
發喪了,道士先生走在前頭,鼓樂班子跟在後面。
清涼悠揚的嗩吶聲響徹雪後的大地,那些樹枝上的雪花也跟著顫顫巍巍的搖晃。吹嗩吶的是霧迷灣的朱端工,他的嗩吶可是附近幾個鄉鎮的一絕。誰家的葬禮要是少了他,就不是完整的,是會被人說道的。
鑼聲,鼓聲,鐃鈸聲,緊跟著朱端工的嗩吶聲響起來。
“走起!”七老漢一聲喊,中氣十足,喊聲飄上車車山頂,壓過了朱端工的嗩吶聲。
七老漢扯開嗓子唱起了號子,後面的七個老漢跟著唱起來。
八個老漢抬著漆黑的棺材,後面一大群送葬的人,逶迤的跟隨著。
七老漢的喊唱帶著十足的血性,那聲音從他的胸膛裡迸發出來,透露著川中漢子的豪放,陽剛,還有那種對生命,對於死者的敬畏。
悠長婉轉的唱腔,高音裂石穿雲,低音沉鬱頓挫,配合和漢子們的步伐,送走死者在塵世的最後一程。
很多人聽不懂七老漢他們唱的是什麼,那些拖腔轉調,那些發自內心深處的吶喊,卻讓人感動,讓人體會到這才是葬禮應有的隆重莊嚴。
“還是七老漢有氣勢啊,這架勢不減當年啊。”吳篾匠跟劉小四說。
“那是,我七哥年輕時可是十裡八鄉數一數二的好漢子。”劉小四臉上就帶了些自豪。
吳篾匠又有些傷感地說,“這七老漢一定要死在我後面,等我死的時候,也讓他這樣唱著,也讓朱端工這樣的吹著,送我最後一程,熱熱鬧鬧的走。”
劉小四驀然無語了。這些事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七哥唱著號子,送走了那麼多人,可是等他老了,又有誰來送他呢?
棺材進了墳,七老漢親自給封了山門。
紙錢燃起來,青煙卷著灰燼飄到空中,像一隻只黑色的蝴蝶。那個老女人是不是也隨著這青煙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金寶兩口子,還有小泉兩口子,還有其他的送葬的人,跪在墳前。白色的孝服,孝帕,跟白茫茫的大地一樣的顏色。
還有人在嚶嚶嗡嗡的哭。
哭啥呢?哭死者的不可追,哭生命的無常,哭心裡的那份難舍……
七老漢抬起頭,天空還是那麼的陰暗,雪又下起來了,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冰涼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