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不過煙塵之物,”耆煌喟然長嘆,“若能為這素淡的天水描上顏色,或許後世還將歌頌今日的戰事,至於勝負,與塵寰相比,不過涓埃,又何苦執著...”他在天烏總攻前已收到鴇羽傳書,獲悉援軍將至,“晉國的虎賁軍,真是按捺不住啊,如此囂張的鋒芒,就連空氣都在喧囂...來了!”
迢遙的彼方倏然響起渾厚迂緩的號聲,越過王羲之和蘇瓔珞,越過混戰的人群,越過城垣的廢墟,越過斑駁的大地,直至響徹荒原,就像途徑一片被絕望填滿的樹海,林葉與繁花都禁不住共鳴,為它帶來的生機雀躍。
遠在神農溪畔的天烏兵士面面相覷,而殘存的桓傢俬兵卻開始歡呼,桓玄驀地驚醒,那是...是罄木螺角,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世間最悅耳的聲音,是虎賁禁集結的聲音,是驅散悲傷與陰霾的聲音...他朝罄木螺角響徹的方向望去,恍然發現雙目已蒙了水汽。
內城中的混戰暫且平息,所有人都忙於眺望,包括蘇瓔珞,包括王羲之與他的部署,包括巴東守軍,包括天烏,無人知曉聲音的意義,卻已依稀望見嚴整的軍容,望見高峻的戰馬,望見閃著光的鎧甲與長刃,望見迎風招展的旌旗。
“是什麼?敵襲,還是援軍?”蘇瓔珞問,聲音透著疲乏。
王羲之沉吟著凝目遠望,可是不及辨別,他便被撲面而來的熱浪淹沒,沖天的火焰龍卷倏然大舉襲至,頃刻便吞沒了左近的敵軍,悽厲的慘叫甚至已掩過渾厚的罄木螺角...王羲之以手遮面,卻依然感到自己的毛發被燒灼,雙眼也變得幹涸,就像他正直面赤日的真容。
“是金烏的羽翼...金烏的羽翼!”
他恍然聽到蘇瓔珞的喊聲,金烏的羽翼?如此熟悉的名諱,雖暌別已久卻依舊深埋記憶深處的名諱...此刻,火焰正在大地上燃燒,沿著兩條筆直深刻的斬痕,循著望去,在斬痕伊始之處,一頭猩紅的野獸正矗立於熊熊烈火之中,他眉角上揚,有幾分兇惡,天生如貓的琥珀金瞳,他長發蓬亂,宛如火舌,他身材魁岸,臉廓的稜角卻如鐵鑄,他赤著足,身穿略顯鬆垮的赭色長衫,雙手各持一柄頎長的刃,從刃尖至刃尾渾然一體,就連握柄都隱藏在蜿蜒著火焰刃紋的刀鋒之後,此時正向外散逸憑肉眼都能親見的熱浪。
“彧秦魘!”蘇瓔珞驚喜地喚著,“彧秦魘!彧秦魘!”
天烏兵士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潮水般無功而返,因為對火焰的畏忌是烙印於本能之上的深刻記憶,不論人,還是其他物種。
是方寸山的支援到了...王羲之心安地想,是為了他和瓔珞,還是...“那是闋燎?”他凝視著彧秦魘的雙刃忽然有所發現。
“闋燎。”彧秦魘微微頜首,沒有熱切的問候,亦沒有重逢的歡愉,青丘澤冷淡的性格一如往常。
“為什麼...”王羲之不禁惴惴,闋燎是青丘澤司掌火焰的聖器,彧秦魘把它從司命塔中帶出來,僅僅是為了援救陷入泥沼的使徒?不,他搖搖頭,“為什麼?”
“因為使徒的安危,因為天下局勢,因為廉貞星芒。”彧秦魘說。
“廉貞啊,先生,”蘇瓔珞湊到王羲之身旁,“廉貞的星芒持續南移,我初到巴東時便說與你了。”她邊說邊收起破敗的四象天羅,方寸山到了,她的語氣也輕松不少。
廉貞?王羲之努力回憶,可回憶只剩依稀淡漠的痕跡...
然而,此時因為彧秦魘的出現,因為眼前有悖常理的天兆,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另一件要事:五千虎賁軍已在罄木螺角的召喚下整齊列陣,宛如一面銅鑄的壁壘,即便在天光寡淡的巴東,他們的威儀也堪稱耀目。
“是援軍?”蘇瓔珞忽然如驚醒般問道。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號角聲...瓔珞,”王羲之望著遠處的軍容神情激奮,“可我識得他們的裝戎與旗幟,他們是虎賁軍,是據守建業的榮耀之師...”
金色的旌旗在尖聳的騎槍頂隨風飄搖,五千虎賁軍跨著無畏的戰馬,甲冑閃閃發光,如虎爪的肩甲與鐫刻在胸鎧上的虎首無不昭示著他們的身份。
“是虎賁軍...”王羲之喃喃地說,“是虎賁軍...”他忽然轉身,向著盧錦桐,向著廖晗月,向著彼此扶持的鄭釧和王如柏,向著仍在內城奮戰的所有人大聲疾呼:“援軍已至!”
此刻,這意義非凡的四個字對於巴東的重要性,或許任誰都無法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