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是冬季啊,婆婆。”晏念雙眉微蹙,疑惑地說。冬季的山間一片蕭瑟,充斥著枯枝爛葉,秋實早已化為泥土,飛禽走獸也銷聲匿跡,三人在穿山途中可是吃盡了饑荒的苦。
“還是年輕啊...”驛站主人捋著自己捲曲的胡須感嘆道,“難道吃食會自己蹦出來?找你們?”他邊說邊把一枚皺巴巴的草葉丟進口中,“在山中過活啊,就要像野豬一樣思考。”
“野豬?”蘇妙悟下意識重複著。
“昂,野豬啊,”老人搓手比劃道:“見過嗎?”
晏黎茫然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吃過!”她說。
老人被逗笑了,笑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在山中,野豬最會找食兒,”他說,“你們何時見過野豬餓死?”
“是因為野豬鼻子靈?”蘇妙悟不解。
“鼻子靈得多了,年輕人,”老人微笑著說,“蝗蟲鼻子也靈,為何只知道啃草皮?就像流寇一樣,呼啦啦來了,卻總是吃得少,毀得多...”
蘇妙悟不禁瞠目,眼前的老人在他心中驀然變得高大,深嵌在臉上的皺紋又哪是歲月的痕跡?簡直是智慧的結晶。
吃得少,毀得多...晏念同樣無言以對,他思忖著,心想豈止流寇如此,人類、眾生不也是這幅尊榮嗎?就像蝗蟲一樣...
寬綽的驛站瞬間陷入沉默,只剩下炭火劈啪作響的燃燒聲,蘇妙悟沉吟半晌,忽然如炸鍋般從黑匣上蹦起來,對驛站主人說:“您莫非是農家?”
“是啊,”老人面帶笑意,神色淡然,“這都被你發現了?”他的反應讓蘇妙悟更加興奮了,但他卻接著說:“從軍前我種了幾分薄田,算得上半個農人,後來戰亂,就顧不上了。”
“不是那個農家,”蘇妙悟喟然長嘆,絲毫未注意到晏唸的疑惑以及晏黎的蔑視,“我指的,是修饑謹,救災荒,上應天時,四季農時的農家。”
然而木屋中的老人更加困惑了。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為神農之言,也就是位列九流,信奉神農氏的農家!”蘇妙悟倉促地解釋著,盡量讓自己語氣清平,“《漢書》中不是有二十篇《神農》嗎?還有《呂氏春秋》與《淮南子》,關於農家,其中多有記載!”
可他的一番闡述最終只換來晏黎一聲冷淡的“哦”,於是他明智的放棄了。
“年輕人,我花了很多年觀察、適應山林,”老人笑著語重心長地說,“我不知道你說的農家,但我知道,要想在山中過活,靠不住那些,所以我為什麼給你講野豬,而不是家豬?”
“因為野豬不會拘泥《漢書》、《呂氏春秋》和《淮南子》!”晏黎幸災樂禍地置喙道,這次就連在一旁拾掇火盆的婆婆都“噗嗤”笑出聲來。
“不是!”驛站主人恍若並未聽出揶揄,一本正經的態度反倒更令蘇妙悟窘迫了。
“因為野豬會找訣竅,”老人說著又捋了一枚草葉,“野豬會從厚厚的櫟樹落葉中翻出橡果,會刨開肥沃的黑土找到水分充溢的植物塊莖,而不像蝗蟲那樣淺嘗輒止,只會浮於表面。”
晏念恍然大悟,肥沃的黑土下必定生著什麼,無人採摘的堅果更不會憑空蒸發,他們在旅途中因為偶爾拾獲些幹癟的松塔而竊喜,卻從未想到櫟樹的葉子不知比松針大了多少倍,足以掩埋滿地的橡實。
“野豬是山間的拾荒者,是擅於覓蹤的獵手,”老人接著說,“你們要能像它那樣觀察,就不難發現雉雞會在繁茂的灌木中做窩,野兔會在罕有人至的地方落下痕跡,用一根草繩、幾縷樹須編成套索,怎麼都不會空手而歸,若是有耐心,或許還能發現巖鹽,只要隨便磕下一塊,就夠在山中熬過漫長的冬季了。”
老人笑容清和,邊嚼草葉邊漫不經心地講述,但對三人來說卻無異於聆聽一堂彌足珍貴的求生課程,蘇妙悟更是滿懷惆悵地嘆息道:“我們只知道循著青苔辨清方向,怎麼沒想到翻開落葉?我早該想到的。”
“你早該想到的,”晏黎一臉壞笑地斜睨他,“蘇哥哥,你不是能跟樹木對話嗎,怎麼?莫非它們只顧跟野豬聊天,顧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