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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之前,晦夜未央,濕潤的氣息清冷如水,霧氣影影綽綽如同彷徨的幽靈,無論茅屋、石壁、殘垣都被蒼白的霧靄層層包裹。
星辰寥落,萬籟俱寂,然而巴東郡守王羲之卻已離開住處,空著手,只披著單薄的衣衫向城防走去,徹夜難眠令他頭重腳輕,但他毫不在意,此時,沒有什麼比鴇羽的動向更讓他憂心忡忡。
當他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最終出現在高聳的城壁中時,冰冷的晨風正肆無忌憚湧過城垣,他不禁打起寒顫。
荒原上滿目瘡痍,布滿斑駁的暗影,極目之外,雲翳的彼端已透出些許清明的光澤,夜色將盡,神農溪水流汩汩,可是天烏蜿蜒的營盤卻依舊靜謐如昨。
“也許,是莽草和雄黃的毒性生效了。”王羲之在風中自言自語,希望此般靜謐,將會一直持續。
一點寒光毫無徵兆地閃現,伴隨著尖厲的嘯聲,擦過他的面頰,打破了拂曉的寧靜,轉眼已深深沒入石壁,王羲之本能地隱入掩體,接著開始側耳傾聽...風聲如舊,只是更添了涼意,是汗,他知道,汗已浸透衣衫。
他在掩體後隱身片刻,之後開始尋覓寒光的去向,在蒼白的石壁襯託下,王羲之並未費力便找到了它——一枝玄青色的羽箭,它仍在不住震顫,發出細微的喧囂,黑羽的箭尾附著一筒蒼白的錦帛。
是鴇羽長箭,鴇羽的信物。
王羲之悄悄起身,沿著寒光來時的軌跡諦視,此時靜謐的荒原除去盤桓的霧氣外別無他物,溪流湍急,天烏的營帳中依舊毫無生息。
對方似乎只是想傳遞訊息,他把目光投向附著在羽箭尾端的棉帛,或是,炫耀武力?盡管他感到匪夷所思,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臂力,什麼樣的強弓,才能將一枝孱弱的羽箭射入石壁,在相隔如此迢遙的距離之下。
在最後一次確認安危後,王羲之走出掩體,開始嘗試拔出羽箭,可是箭尖已嵌入石壁,動彈不得,他只好單獨解下棉帛,“鴇羽不忍傷及庶民”其上一行字跡寥落,之後署著耆煌兩字。
王羲之聽過耆煌的名諱,被稱為毀滅的末裔、繼承饕餮之名的武者,是鴇羽的王。“耆煌,耆煌,不忍傷及庶民...”他沉吟著將錦帛揉作一團,可是隨即又將之展開並疊好,收入懷中。
若是獻城,可保一城性命,耆煌能左右支雄的意志嗎?他搖了搖頭。此時天光微亮,東方現出晨色,巴東住民紛紛開始忙碌,炊煙正陸續升起,忙於拾掇的農婦不時談笑,男人們倚門而坐,一面聊著戰事,一面為他們的女人分擔家務。
這是王羲之早已熟識的光景,此刻他卻感到心中五味陳雜,世事與生活不過如此,不過是煙灶旁清閑的談笑,不過是如朝露般五十年,又何必為自己套上種族與國別的枷鎖?
他思索著,安靜走下城垣。
城中只有過冬的儲備,可巴東的戰爭將持續很久,直至鐵壁崩塌或是天烏退卻,若耆煌言必信,對住民來說未必不是退路,可是...不,他忽然決絕地搖頭,不,他甚至曾後悔篤信鴆水的計策,又何況此時陌生的耆煌?他更無權替住民做出決定,據守的目的本就是為捍衛他們的權利,而非剝奪。
“郡守大人,您來了。”有人殷切的向他問候,有人從鍋裡撈起冒著熱氣的塊莖,手忙腳亂地撒上鹽巴遞給他,“您吃點吧,大人。”人們咧開嘴,露出真誠的笑意。
王羲之微笑著擺了擺手,如此安閑的清晨,就像城外從未駐紮一支浩瀚的敵軍一樣,他們沒有逃避,即便他們畏懼戰爭,但這是他們的選擇和決定,因為巴東是他們世居的家園,他們渴望在此處生息,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王羲之有了答案,他再次攀上城垣,用盡全力折斷鴇羽長箭暴露在外的部分,之後將它和耆煌的錦帛一起狠狠拋下城壁,他已做出決定,與住民相同的決定。
之後他決定返回營中享用一頓溫暖的早餐,然而片刻後,他又陷入了新的窘境,在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蘇瓔珞之後。
“你要留下?先生,鴆水也要留下!”蘇瓔珞陰著臉,裹在溫暖的獸裘中,“是我自己決定支援巴東,想離開時自會離開,先生,你無權命令我!”
“方寸山是神州的守護者,”王羲之說,“八荒使徒應以天下為重!”
“以天下為重?呵呵!”蘇瓔珞找到了反駁的理由,“先生,以天下為重就不會流連於巴東的險山惡水!”她鼓著臉兀自氣憤不平,“鴇羽不是戰爭巨獸,不是有勇無謀的羯人!”她忽然抖落肩上的獸裘,指著王羲之喊道:“當鴇羽破城,先生,當鴇羽破城,你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費力揮著無量心的垂暮老者,你將和無量心一起消失於混亂,變得,變得與那些殘破的巨獸毫無分別!”
王羲之無言以對,他的確已不再年輕,他知道,昔日年輕的時光他奉獻給了另一場戰爭,於是他只好長籲著說:“巴東鐵壁不會不堪一擊,即便面對鴇羽,”他的語氣忽然透出悲涼,“瓔珞,你把無量心一起帶走,帶回司命塔供奉。”
蘇瓔珞愣了半晌,忽然大喊道:“我端不動無量心!我端不動!”她紅著眼,瞳底閃著波光,“還有,該走的時候我會走,城破的時候我會走,不用你趕我!”
“我沒有趕你的意思,”王羲之說,“瓔珞,我不想讓你為巴東做出犧牲,方寸山也不想。”
“算了,”蘇瓔珞搖搖頭重新縮回獸裘,她識得好壞,不過嘴上不客氣罷了,“或許如先生所言,真正的敵人藏在心中,不止恐懼與畏怯,還有焦躁,不安,”她望著他忽然心生愧疚,“也許鴇羽不像傳聞中那麼可怕,”她盡量使語氣緩和,安慰自己,也安慰王羲之,“畢竟我們誰都不曾與它交手,先生,可眾生卻皆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
“希望如此,希望它只是虛張聲勢。”王羲之答得有氣無力,之後他倚窗坐下,不再嘗試說服蘇瓔珞。
“先生,雖然鴇羽受僱於石勒,可是支雄剛愎自用不聽勸誡,他未必信任、也未必容得下鴇羽。”蘇瓔珞沉吟道。
“但他們目的一致。”
“那也未必,”她思忖半晌,忽然露出狡黠的笑意,“支雄是獨斷的暴君,若他輕慢鴇羽,耆煌會怎樣?至於石勒的代價,先生,石勒的代價總有耗盡之時,而無主的鴇羽必定以利為先,或許在四兇圖的字典中從無忠誠二字,他們更願加入一場非對稱戰爭,比如從旁協助十萬天烏踐踏一萬巴東,可是...”她眨著眼,“先生,若支雄把鴇羽當作攻堅的先鋒...鴇羽,聰明一世的鴇羽,或是戰況膠著,不得不面對犧牲時...”
鴇羽不過千人,瓔珞是在質疑他們是否真會為石勒的目的犧牲自己,王羲之搖搖頭,質疑有理,可是...“要看石勒的代價夠不夠誘人,”他說,“瓔珞,即便最原始的走獸也會因利益狼狽為奸,鴇羽此時出現在神農溪對岸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協助支雄,這是事實。”
“也許吧...”蘇瓔珞如同洩了氣,王羲之也隨之陷入沉默,兩人不再成竹在胸,而是寄希望巧合,寄希望於奇跡,盡管世間從不會有憑空的奇跡,因為所有偶然都有它形成的必然原因與過程,關於巴東之於晉的重要,甚至之於天下的重要王羲之從不懷疑,巴東是確保天平兩端平衡的重要砝碼,九黎、秦、燕,大抵天下的所有勢力都在耐心等待這場戰役的結果,這一切的起因,僅僅是羯皇石勒背後那些生於繁華,從未體會過亂世殘酷的人的私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