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午日祭天,傳國玉璽,赦於天下,祭告宗廟、社稷!”太常寺卿的宣讀聲再次響起,可是慕容璟瓏卻充耳不聞,即便宣詞字字珠璣,在他聽來卻如同聒噪的喧囂,比掠過荒原的風聲更讓他感到厭煩。
“即日起嗣皇帝、皇子、後宮服國喪,摘冠纓、服素縞,禁作樂,舉國居喪,齋戒一日...”待到太常寺卿宣讀完畢,群臣開始泣血稽顙,赤霄殿逐漸被嗚嗚咽咽的悲慼聲包圍。
可是慕容璟瓏無動於衷,直至諸皇子紛紛拾掇心情,結伴趕赴玉綏宮行禮時,他才隨著人流獨自返回參合宮,慕容恪本想攔他,可他只想在此時盡快遠離赤霄殿,遠離慕容儁。
當他回到參合宮時,才發現宮中是另一種死寂,主人未獲分封的訊息不脛而走,不止在參合宮,它甚至還像生了翅膀般越過城牆,霎時傳遍燕京,朝野一致認為,曾經戰功顯赫的驤龍騎首領因為某種大不韙的罪行而被拋棄了。
慕容璟瓏本想在自己的宮中尋得片刻安寧,誰知卻更感到壓抑,他穿過迴廊緩緩踱到後庭,挨著幾株幹枯的木槿坐下,風聲蕭瑟透過繡著唐草的襟口,冷得讓人麻木,可是慕容璟瓏只覺得胸中鬱積,就像被人扼住咽喉般。芷幽小心翼翼得奉上茶盞,之後便安靜地立在一旁,他瞧也不瞧,仿如一無所知。
椒圖和幾名武士在迴廊中探出頭,關切地望向慕容璟瓏,面對出現在寒冬中的絲絲暖意,他終於擠出笑意,“過幾日,等過了祭祀,我們返回驤龍騎。”他說,可是驤龍騎就是歸宿嗎?笑意忽然凝住了。
又過去許久,直至侍女在庭中掌起燈,他仰起頭,恍如驚醒般遇見伴著燈光而至的芷幽,“殿下,太後的口諭到了,明日在玉綏宮中設宴,”她柔聲說著,手中捧著幾樣膳食,“這些...殿下,”她目光存眷,欲說還休,“殿下,是蛋羹和清食,加了安身的補藥,是太醫院送來的。”
“嗯,”他站起身,先是頜首,接著又搖了搖頭,之後向殿中走去。
“殿下...”芷幽在他身後嚅囁道,“奴婢鬥膽,您,您這樣悽楚的神情,讓奴婢心中酸楚。”
聽到芷幽的言語,慕容璟瓏在殿前石階上駐足,“看得到的悽楚,是有多悽楚呢?”他頭也不回地說道,盡管曾食不果腹,傷至彌留,盡管身負無數任歲月更疊仍難以平複的傷痕,可是他依舊固執的堅持著,“我沒事,芷幽。”
他來到內寢,在晦色中無聲嘆息著,任由疲憊和黑暗同時將他淹沒,他渾身木然,或許從未如此時這樣忍受煎熬,忍受接踵而至的事端,他思忖,躊躇著,在屬於他的參合宮中,反而比白日時更感惆悵,直至他的手背,忽而被一團柔軟的溫熱緊緊包圍。
他揚起目光,遇見芷幽的剪水的瞳眸,漾出粼粼的波光,“芷幽?”他下意識地問,有些不知所措,因為芷幽眼波中同時含著怯懦與堅定。
外寢燃著一盞銅燈,如豆的微光曲折搖曳,讓人心生朦朧,他不自禁地抬起手,去撫觸她的臉頰,不想她眼中早已盈滿,一碰之下竟滑落淚珠。
“殿下,奴婢鬥膽,可是奴婢,不願見您如此...”芷幽柔聲呢喃著將雙臂輕輕環到他脅下。
“芷幽...”慕容璟瓏言語拘束,愈加不知所措,他自幼從軍,早已將生命傾注於大燕,傾注於沙場,所以他從未嘗過的滋味,然而愛慕是某種無師自通的天性,對眾生來說,因為它源自比本能更深邃的地方。
所以當他望著芷幽豐盈的唇,望著她閃著光的眸,當他望著她羞怯的模樣時,他心底的弦被輕易觸動了,他躊躇著,不知該說些或是做些什麼,然而他所有的憂惶和顧忌,在同一時間被一個溫柔的親吻硬生生趕走了。
“殿下...”當芷幽離開時,她餘音嫋嫋,呼氣如蘭地呢喃著,“殿下,奴婢...”她縮排他的懷中,她柔弱無骨的雙臂緊緊環著他,直到他清晰感受她身體的顫抖。
這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慕容璟瓏也是,即便他未諳情事,可是,他收斂心神,像是忽然下定決心般握住她細弱的肩,讓她看清自己的雙眸,“芷幽...”他說,“不是現在,我不能...”然而芷幽撲簌落下的淚水再一次讓他緊張了言語。
“芷幽,不是像此時這樣...我們...”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這樣說,又為何要拒絕,芷幽無語凝噎,似懂非懂的不知是在頜首還是顫抖。
“不是現在,”他為她拭去淚水,她的肌膚潤若凝脂卻又燙得駭人,“不是現在。”他說。
餘下的夜晚慕容璟瓏輾轉反側,時而昏沉睡去又忽然驚醒,短暫的淺眠交雜著無數繁蕪的夢境,彷彿正經歷一場作戰,直至天亮。
芷幽奉上早膳時依舊滿臉緋紅,情竇初開的碧玉少女,心事一目瞭然,慕容璟瓏則是回報以繾綣的笑意,像是懷著羞澀心事的孩童。
直至午時,他繞過迴廊來到前庭,“椒圖,”他喚著。
“將軍,出城?”椒圖見他換下素縞,於是問道。
“嗯,”他點點頭,“隨波逐流可不是驤龍騎的秉性,”他終於露出笑意,在離開燕京前,他決定親手撥開堆積在心頭的陰霾。